小说芽子,六十七《新概念作文一等奖获得者名家推选本.散文卷》在线全文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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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个暴君 作者:姜羽桐


  爸爸是个脾气好差的人,没有耐性,在外面跟人家打交道强势了半辈子,回到家里也很难柔软下来。我小时候喜欢他,妈妈打我的时候,罚我跪搓衣板的时候,都是他来说情。他骨子里是个偏爱我的人,小时候家境不好也会常常给我买连环画,带我去洗澡给我买茶叶蛋,大概我一个星期就吃那么一次零嘴。有关他的好,都在七八岁的年纪。

  四年级因为撒谎,被他在学校门外甩了一巴掌,疼,更多的是羞耻。初一那年我惹下天大的祸事,是他来回奔波给我摆平,大热的天在医院跟人家交涉,在学校把我的班主任顶得哑口无言。他是个跋扈的人,骄横了半辈子,对谁都是昂首的。唯独在我这里,只发过两次脾气。事情都了了,他在客厅与阳台之间来回走,铁青着脸,愤愤地朝我嚷嚷:我以后再也不管你了!

  那时候我数学考了四十几,英语三十几,语文年级第一。不管怎么说都是没有高中可以念的。那里起我就疏远了他,大概是因为之前他太好,一冲我发火我就怨恨他了。“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那是我想得最多的事情。打小记恨妈妈的我,居然跟妈妈形影不离,到最后好到彼此直呼其名好似姐弟,从此衣食住行里再没有了爸爸的影子。

  他像是个暴君,热度灼疼我了,从此与他话不多说,父子河边两岸各自走。

  我在外读书,一年不曾给他打过一个电话。虽然给妈妈电话的时候,他会在那头喋喋不休,我甚至不愿意让妈妈把电话转接给他。我知道他在桌上喝酒,妈妈很纵容他,只要他在家必然做好了下酒菜,许他两杯酒下肚。

  父亲节那天给他发了信息,爸,节日快乐。他也是很公式化的回我:谢谢你,儿子。老衲说我但凡提起爸爸都是称他“父亲”,疏远而淡漠。我少有在外人面前提我的爸爸,十四岁以后他已经很少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六点他就去工程了,中午不回家,晚上应酬不断。我大部分时间和妈妈在一起,她给我做饭,洗衣服,陪我买衣服,陪我逛街,好成了姐弟。好长时间,我跟爸爸,这个有点老了的中年男人,说话都多余。

  二月份在农家乐吃饭,他开着车还在席上饮了酒,我吃惊他的胆子居然已经大到这样的地步。恼怒地在席上就让他拉不下面子,父子俩不及吵架就被亲戚劝开。要走的时候,我拽住妈妈,说话蛮横竟也很像他:你要坐他的车,你坐。以后他再敢酒后开车,我不管,你也别打电话跟我说。妈妈愣在原地,不想我撕开了脸皮。

  中年男人刚拉开车门,站在不远处的夜幕里,我看见他尴尬的脸。他就在那里站着,如果妈妈走过去也许就能给他一个台阶,就坡下驴,我死拽着妈妈不放。他在那里站着,僵在原地,居然有点驼背,也让我觉得可怜。我心里委屈,又想哭。姨妈舅妈好言相劝我,最后舅舅开爸爸的车送我先回家,舅妈开车带爸妈一起去厂里。我不知道为什么委屈,不知道是为自己的倔强,还是为他好。

  他站在夜里的眼神,让我心疼了整夜。也内疚。

  他会哄我,整个春节刻意讨好我,我照单全收,依然说话也多余。父子间可以说的话已经贫乏到了这样的地步。我去常州的早上,他早早起来,拒绝妈妈给我做的早饭,硬拉着我出去吃。在玉米人,给我点了瘦肉皮蛋粥,在我对面安静地看我吃完。我说你要吃点嘛,他说不饿。那天六点下细雨,他从车厢拎着我的行李,送我上车。头也不回就走了,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我给他信息,爸,我到了,平安。他没回我。

  五月很崩溃,他急急打发了妈妈去常州陪我,开了宾馆在学校外面陪了我两天。我闹着休学,种种任性,在他那里不知道是什么。只是父母都一一应允了,不曾半点驳斥,他们都是极善良的人,对我信任而宠溺。我的妈妈,我的爸爸,都对我很好。

  去西藏,去尼泊尔。他执意要给我钱,我说不用,都够,都可以。他把钱拿回去,低低的说没了我给你打。中午又吵过架。下午他绕到面前跟我说,在外面不要做好事,不要看热闹,吃亏不要紧,别逞能。我的爸爸不高尚,不伟大,他不要求我做好事,在他那里只要我好。我在月台等火车,他和妈妈隔着玻璃窗看我,皱着眉头,看我背着比人高的行李。我们互相看着。

  之所以写这些。因为妈妈晚上给我讲了许多关于他的事情。他不在家,拎着我的两件衬衫出去给我熨平。

  在西宁的时候,他打电话给我要我借两本书给舅妈,我一口回绝,不留余地。我不在乎别的东西,独独书是不允许被人碰到的。12年的时候妈妈偷偷借了两本书出去,被我发现后满房间砸东西,她鱼目混珠的书被我撕得粉碎,那年中秋我跑出去一个人过的。那是我这么多年第一次发火,头皮发麻,满腔怒火从来没有过。我以为我是个温和的人,不想暴躁至此。

  妈妈不愿意再管这事情,他就偷偷把书借给了舅妈。一本《雷峰塔》,一本《海边的卡夫卡》。前者十月文学出版社,如今市面上不多见。大概以为我会在外面耽搁很久,忽然听说我已经到了徐州,他和妈妈慌乱起来。妈妈跟他发了脾气,怨他自作主张,怕我回来发脾气。

  舅妈被邮局派到苏州学习,书也一起带走。舅舅跑了书店,重新买了两本送过来。我在书里写了笔记,满页的字迹,妈妈一见就觉得不能蒙混过关。和爸爸连夜开车去了苏州,一路疾驰,堪堪两个小时杀到市区,在苏州转了两个小时,夜里十一点才找到舅妈,换过了书又急急赶回家。爸爸一路上瞌睡打盹,妈妈就拼命给他烟抽,逗他说话。

  凌晨两点四十到家,妈妈把时间记得很清楚。过路费,油钱,七百多块。

  “这两本书可值钱了。”妈妈调侃我。我坐在那里五味杂陈,羞愧。

  爸爸只睡了会儿,早上八点又赶到火车站接我,等到十点。因为封面落在了舅妈家里,到底俩人还是没能蒙混过关,我只一眼便看出不同,当场便发了脾气。也许是我唯一的逆鳞,容不得任何人来撩拨。也因为刚才外回来,强强压了火气,就此揭过。只是催促爸爸赶紧把封面要回来。那天我只知道他把我的书借了出去,全然不晓得这之间发生这许多事情。

  不能想象他们俩饿着肚子,杀去苏州的路上怎样想我,不能想象一万个万一,我内疚至此。

  妈妈前些天摔伤了胳膊,我在家一日三餐照顾她。爸爸依然是早出晚归,五点起来买好菜,择好洗净搁在厨房里,或者蔬菜,或者鸡肉,洗净了锅碗瓢盆。他知道我爱吃酸菜鱼,特特去那家给我买来,他粗心,忘记叮嘱人家少放辣椒。今天晚上说,明天给我买小鸡炖蘑菇我吃。我说不用了,明天我做咖喱鸡块给妈妈,你记得买鸡肉好了。他说,好,我起早点。

  这些日子他回家早了很多,在家吃饭也多了。

  我不在家的时候,他跟妈妈会去广场散步,陪妈妈跳舞。自己溜到角落里抽烟,吞云吐雾;他喝酒,妈妈说他喝猫尿。他不容易地活了这小半辈子,好多不说出来我不会为之难受内疚的事情。我跟他依然话不多,默默温存。

  这是我的爸爸。一个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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