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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曲 舍身


  世人熙熙攘攘,皆为名来利往。看透凡俗红尘者又有几人?王公显贵,商贾农夫,武林豪客,也就罢了,连本该超然物外的修道者也不能免俗。好一个:正也是人,邪也是人,仙也是人,魔也是人。

  这次暗市交易地点是朗西雪原边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店。选这种偏僻的苦寒之地,就是为了避人耳目。可是有句老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今儿算是应验了。鬼域之人无孔不入,找上门来。起先打的是宣国秘库宝藏的主意,后来又听说了镇星。看样子是不达目不肯干休,达成目的也要灭口。

  来的四个老鬼人称“四鬼使”,分别唤作鬼魑魑、鬼魅、鬼魍、鬼魉,功力深湛,出手更是狠辣阴毒,武林中人避之唯恐不及。在座的众人也不愿意招惹这群煞星。只是这次被人家堵在门里,不动手是不行了。

  话虽如此,真正交得上手的却没几人。苏澄在银枪上下了十几年苦功,被鬼魍用两根细丝震出一身内伤,长枪变成了短棍。君欣是同门中的奇才,运起剑罡斩断一根丝线,却险些丧命,失去再战的能力。清辉冷眼旁观,除了午先生与鬼魑棋逢对手,也就是扶梅阁主能够递出几招儿。熊人上官槊深浅不知,不像要出手的样子,根本指望不上。鬼域外面还埋伏了十几个手下,大概是准备放冷箭。真是糟糕透顶。

  鬼魑既然能施展邪门的阴鬼咒,就说明他们不是单纯的武者,单靠拳脚功夫只怕应付不来。刚才救夏君欣时,他故意戏耍鬼魍,不让四人结成那个听起来就很麻烦的四极幽冥阵,总算挽回了些形势。否则在场众人里能有几个生还,就很难说了。

  午先生也有相同的顾虑,飞身拦下鬼魑。扶梅阁主则用玉簪架住鬼魍的乌丝。清辉暗赞,这些老江湖果真见识不俗。四鬼使中还剩下两人,外加喝西北风的喽啰,这些难啃的骨头怎么料理呢?

  不劳清辉费神分餐,最难啃的两块骨头已经联手攻来。那四只乌黑的手爪子令清辉大为头痛。

  清辉冲身边的落魄皇子低声道:“殿下,把草民这只墨玉封带好。若有暗器射来,它会替你抵挡。”言语中大有殷殷关切之意。

  黑袍少年本来怒其屡次出言相欺,居心叵测,此刻也生出感激之意。想来那“墨玉封”指的就是刚才递过来的墨玉手环,必是件防身奇珍。还是温热的,他一直戴在腕上吗?

  正当他心念回转,那个声音再次传来:“殿下切不可让草民千万两银子的宝珠血本无归,还请自惜性命。”听罢此言,刚刚萌芽的一丁点谢意荡然无存。

  这时,清辉早已振袖而起,桌上一筒箸子被袍袖一带,化作数十支利箭,劈头盖脸地射向鬼魉。他则飘身迎向空中的鬼魅,探出右手食指,指尖上是一盅水酒所凝成的尺许冰凌,晶莹透明,颇为好看。冰凌如同一柄短剑,劈、斩、点、刺,编成水色密网,将一双夺命鬼爪封住。

  连声脆响过后,冰凌短了一半。短去的部分碎成十几片,嵌入鬼魅的手掌。鲜红粘稠的热血顷刻染红了无色的冰渣,将其融成散发着酒气的液滴。鲜血和着酒水形成数道细流,顺着双掌淌下。鬼魅目光呆滞,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一招尚未使完,便败得如此干脆,巨大的挫败感比皮肉之伤更令他难以接受。

  君欣在旁边白担心了半天,真应了那句戏词“冯元帅握拳观战汗如雨,赵将军举手破敌神等闲”。初见那少年展露身手时,她还有一争高下之心,此时方知高出自己十倍,不觉惊喜交加。

  清辉自己倒没觉得轻松。先用凌冰术”化酒为冰,再施离魂引慑其心神,最后裔破胄锥洞穿毒掌。虽然只是眨眼工夫,他已经倾尽所学。

  尽管并无多少与人对敌的经验,但十年来,清辉在茫茫雪原上打猎为生,曾追踪雪狐数百里,独斗群狼,早身经百战了。平心而论,他觉得和四鬼使相比,还是那千百只眼睛泛着幽光的恶狼更难对付。当时,他仅有十五岁,身受几十处爪伤,斗了两日才捡回性命,在生死边缘领悟了“玄元境”,真正在道术修为上登堂入室。

  鬼魅一招惨败,那边鬼魉也被搞了个手忙脚乱。

  他适才见清辉以一支木著戏耍鬼魍就已经上了心,此刻见几十根拖着淡青色尾芒的筷子飞来,也不惊慌,半空中从怀内取出应手兵器,乃是一根白森森的枯骨杖。鬼魉将白骨杖上下挥动,拨打飞箸。这些看起来来势汹汹的飞箸被击得四散而落,也没甚稀奇之处。

  渐渐地,他发觉事态有异。照说几十根筷子呼吸间就该收拾得差不多了,现在却越打越多,岂非咄咄怪事?抬眼望处,鬼魅已然落败,他更是大吃一惊,不敢怠慢,功聚双瞳,两束淡金精光射出,便瞧出端倪,面前空空,哪有什么木箸乱飞。

  数十年江湖阅历令他迅速冷静下来,虚拍两掌,破了幻术,却不进身抢攻,反而向后飘落数丈,思索对策。

  清辉见他知机退守,也不追赶,径自走至柜台旁,提回一坛老酒,旁若无人地开坛斟起酒来。

  另一头,扶梅阁主早将毕生功力注入手中玉簪,那玉簪越发翠嫩欲滴,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鬼魍颤巍巍地讥讽道:“扶梅,你还是省省吧。你的碧华功才练到几重,就拿来现世?若是孤梅和残梅在此,还配作老夫敌手,你尚不够格。”

  扶梅阁主未曾答话,惜红、还碧二婢已怒叱一声,一左一右仗剑刺来。二人自小一同习武,情同姐妹,心意相通,这套“双fei剑法”更得名家指点,变化精奇,如今施展起来,颇具气象。只是她二人功力平平,看在鬼魍眼中实在不堪一击。他举手一招,两柄长剑已然脱手,被他连弹数指,化为寸寸废铁。

  扶梅阁主怕二婢身遭不测,顾不得再觅良机,手中玉簪晃动,一朵碧色梅花当空绽放,投向鬼魍。

  鬼魍翻着灰白无神的眼珠瞧了瞧,并不闪避,伸右掌拍向剑花。那只枯瘦的鬼爪看似碰一碰都会散架,却带着风雷之声,刚猛无俦。

  扶梅阁主自知硬碰不得,回簪挑向鬼魍右腕。鬼魍一声尖啸,凭空不见了踪影。扶梅大惊,以她的眼力,竟完全感觉不到对方气息。莫非老鬼有隐身之能?略一转念,她便知无此可能。传说中的大道真仙方有此神通,要是鬼魍也有这种本事,早就一掌将众人化为飞灰了。既为幻惑之术,又当如何破之?

  扶梅阁主以余光扫过店内:午先生与鬼魑僵持不下,均蓄势待发,少时必有石破天惊的一击;那白衣少年竟已击败鬼魅,现在看似无所事事,实则凭一己之力牵制住寻机出手的鬼魉和店外虎视眈眈的鬼域门人,仍是凶险异常;惟有那个什么吕国的大将军上官槊呆坐不动,也不知是吓傻了,还是有意坐山观虎斗,根本指望不上。若是自己不能取胜,只怕……

  念及于此,她再无犹豫,从袖中拿出一面琉璃牌,抛向空中。那琉璃牌颜色赤红如火,形状倒似一块瓦片。惜红、还碧二婢见状,凄声叫道:“阁主不可如此!”便要上前抢夺那瓦片。

  扶梅阁主望向二人,淡然笑道:“该来的躲不掉。你等不可如此,先求自保吧。”反手一掌将二人推出数丈,手中玉簪光华越发耀眼,令人不敢逼视。眼见琉璃牌坠落面前,扶梅挥玉簪敲打,清韵响起。但见红光迸现,碧芒暴涨,玉簪碎裂,那瓦片状的琉璃牌却是完好。

  扶梅喷出一口热血,身形摇摇欲坠,神情凝重,口中断喝:“破!”琉璃牌上腾起半尺高的碧焰,尖啸着砸向角落一张木凳,迅若电光石火,肉眼难辨。

  “轰”的一声巨响后,鬼魍在木凳后现了身形。此时他早没了之前狂傲之态,一身白袍破损不堪,原本苍白的面颊如今赤红如火,踉踉跄跄地跨了一步,口中才骂出“死婆娘”三字,一道血箭狂喷而出。扶梅燃尽本命真元施展的绝学果是将他重创。

  惜红、还碧二婢双目垂泪,冲过来扶起昏死的扶梅阁主。还碧哭道:“阁主,您何苦自废功力,用那‘玉碎瓦全’的拼命招数。这可怎生是好,怎生是好……”一连说了十数遍,泣不成声。

  鬼魍强压伤势,哑着嗓子冷笑道:“什么功力尽废?你以为多出三倍功力很好玩?玉碎瓦全,嘿嘿,她活不过明天了。十二个时辰一过,她会比老夫更像野鬼!”

  惜红止住悲声,长身而起,神情凄厉,从长靴中抽出一柄匕首扑向鬼魍。

  鬼魍虽然身受重伤,动转不便,却也没将她放在眼里,挥手一拳击出。惜红不退反进,硬生生挨了鬼魍一拳,手中匕首借机送入仇敌肋下。

  鬼魍一头栽倒在地,翻滚不已,那一声声惨叫听起来倒真像是鬼嚎。惜红被震飞数丈,整个人陷入墙里,香魂已逝,嘴角留着一丝笑意。

  众人皆惊,还未及作出反应,一阵阴冷腥臭的黑雾弥漫开来。耳中闻群鬼哀号,眼中见天昏地暗,仿佛身陷幽冥鬼谷。店中淡黄的烛火也被染成惨青色,灯花噼噼啪啪地接连爆起,更增不祥之气。

  清辉大惊。却见午先生和鬼魑双掌遥遥相对,中间一团白光与一道黑气绞在一处,汹涌翻滚,险恶非常。午先生头顶的白气淡不见影,额头鬓角早被汗水浸湿。鬼魑的情况只怕更糟,浑身剧颤,七窍溢血,裹在身边的黑雾左摇右摆,就要四散流窜。十三、十六几次要上前相助,均被弹开,根本插不上手。

  “死鬼走火……”不知是胡家五虎中的那位叫出声来,尚未说完便脸孔扭曲,双手死死扼住喉咙,栽倒在地。

  幽冥阴煞,剧毒无比。若任由毒煞外泄,数里之内必定寸草不留。清辉一拍桌上酒坛,清冽的酒泉喷涌而出。清辉又弹指射出数道灵力,烈酒燃烧,店内即下了一场火雨。这带了纯阳道力的火雨正是至阴冥气的克星。只听得滋啦滋啦的声响不绝于耳,顷刻间便将毒雾烧得半点不剩。

  说起来,清辉本来修炼的是玄*法,但阴极生阳,所以纯阳灵力也勉强可用,不过消耗就大了许多。少年长出一口气,还未消化那份喜悦和庆幸,耳中已听得恶风袭来,却再也来不及闪避招架了。

  或许真如扶梅阁主所言,该来的躲不掉。自己幼年康乐,少年艰难,重新踏足尘世才半天就遭遇不测,这大概就是徐伯常说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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