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野玫瑰》杨峰 完整版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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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2)


燕子一夜无眠。

鸡叫第三遍早的时候,窗外的天光才蒙蒙亮,她听到了外屋的响声,父母起来的声音,他们压低嗓子说话的声音,咳嗽的声音,最后是开门关门的咿呀声音。

家中除了灶房还有两个屋,她和弟弟妹妹睡在里屋,两个弟弟睡床上,她和妹妹睡在地上的通铺。外屋白天做客堂,晚上母亲就在地上铺张席子睡,昨晚父亲回来了,自然也跟母亲睡在一起。

燕子悄悄地起身,床上的两个弟弟鼾声此起彼伏,妹妹也睡得香甜,燕子把鸽子搭到自己身上的大腿抬回去,然后轻轻地给她捏好被角,弓起腰,抬起右腿,像猫一般,从鸽子的身上爬了出去。

天光从半掩着的门透进来,堂内影影绰绰,母亲不在,燕子只看到了父亲,已经穿戴完毕,正准备出门。

父亲望了一眼燕子,“爸去做工了。”

父亲从前在镇上的茶厂里做小工,得了肺痨之后老板见他可怜,才给了他一个看门人的职位,要昼夜看着,不常回来。

燕子点点头,坐在自家的木门门槛上目送父亲佝偻的背影越来越远。

晚夏的清晨凉,她还是睡不着,不远处的梅花甸传来鸟叫声,她猛然想起来什么,回头一看,墙角的那几桶衣服果然不见了,她便索性跳起来,出了门去找母亲。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穿过梅花林,便是梅花甸的潺潺流水。

果然,母亲正蹲坐在一块光滑平整的大石头上洗衣服,棒槌敲打在衣服上,发出有韵律的响声。旁边是几桶脏衣服,她每天晚上去那些有钱人家里收衣服,然后早上挑来溪涧洗。

燕子遥遥地叫了一声,“妈。”

母亲回了头,见是燕子,疲惫的脸上绽放出一朵笑。母亲的艰辛和快乐从来都写在脸上。

她跳到母亲的身边,“妈,我帮你。”

母亲却放下棒槌,把手在自己的围裙上擦擦,然后伸出自己的手,又指指她的手,“瞧你那小手,哪里是干活的样子。”

燕子低下头,母亲手掌大而粗糙,上面上尽是黄色的老茧,对比之下,她的手却白得像是藕,对比太明显——就像是富家小姐和农家老妇。

古人说得多美啊,“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燕子却觉得,写这句诗的诗人一定没细心观察过浣女的手。

虽然家境贫寒,但是母亲几乎没让燕子做过什么粗活,只让她管好弟弟妹妹,让她做梅花甸最自由自在的小燕子。

母亲把燕子搂在怀里,抬起头,忍了一会才没硬是把泪水逼回去,“我的燕子要飞出梅花甸咯。”

燕子没法帮忙,脱了鞋子,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来,靠在妈妈的身边。

母亲低下头,继续一边抹肥皂一边敲打棒槌,她得赶在日出之前把衣服送到人家。

燕子把脚放在梅花甸的水里,轻轻地晃悠,清澈的水面倒映出她年轻活泼的脸。她的眼窝处泛出一片因为没睡好而留下的乌青。

母亲说,“燕子,你的选择是对的,梅花甸的男人都配不上你。”

燕子问她,“妈,你当年为什么要嫁给爸呢?”

母亲停了一会,思忖了一会,“傻孩子,人哪里有那么多机会可以选择呢?都是浊世之中不得不接受的命运罢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媒婆上来提亲,带着你爸爸的生辰八字,我爸妈一算,合,就嫁了呗。”

燕子难以置信,“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盲婚哑嫁,都是这样的呀。”

轻风拂过,燕子伸出手,将母亲被风吹到额前的刘海轻轻拨弄到耳后,母亲老了,脸色蜡黄,长满稀稀落落的斑,眼角的皱纹也像是一尾尾游动的小鱼。

母亲的前半生已经没了。

燕子把头侧靠在母亲的背上,双手环抱着她的腰,“妈,我总觉得,人活着就是要憧憬的,在梅花甸,我的人生一眼就能望到头,我不想要那样的人生。”

母亲问,“那你的憧憬是什么?”

“我的憧憬?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是燕子,终究要飞出去的。”

“所以……你想去上海找你的憧憬。”

燕子点点头。

日头渐渐升上来了,夏天热得早,天光透过竹子直射过来,母亲眯着眼,继续用棒槌敲打着衣服。劳作太久,母亲的背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湿透了半边。

燕子把头靠在母亲的背后,母亲的背一晃一晃地,反而拥有了催眠的效果。

燕子的意识渐渐模糊,睡过去之前,她听见母亲说,“燕子,世道艰难,前路漫长,可你尽管走,只要你想回来,不管什么时候,梅花甸永远在你的身后,等着你。”

随后,母亲轻轻地哼起了徽南小调,在这深浅不一的呢喃之中,燕子慢慢地沉入了梦乡。

燕子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灶房里氤氲着香气,侵入了她的鼻腔。

母亲正在灶房里蒸馒头,热气腾腾,两个弟弟还没灶台高,都趴在灶台上眼巴巴地望着,嘴里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见燕子来了,母亲取出一个已经蒸好的馒头递给她,“我多做点,馒头抵饱,你吃吃看喜不喜欢,到时候给你多带一些。”

母亲做的是软糯的红糖馒头,中间裂开了,像朵花,上面还掺杂着核桃碎。

睡了一觉,燕子的肚子早已经咕咕叫,可她还是把接过来的馒头掰了两半,递给了两个弟弟。弟弟把馒头塞进嘴里,三下五除二扫了个干净。

母亲赞许地看了燕子一眼,又给了她一个刚出锅的馒头。燕子把馒头捧在手里,轻轻地撕开最上面的一层皮,塞进母亲的嘴里,问她,“好吃吗?”

“你妈做的能不好吃吗?”

燕子故意瞪了母亲一眼,佯装嫌弃,“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临近傍晚,鸽子背着书包回来了,她悄悄地将燕子拉到房间里,往她的手里塞了两块大洋,“姐,我这几天我跑去给那几个纨绔的捣蛋鬼抄经书,挣了点钱,给你带着。”

燕子当然不要,她把大洋往鸽子怀里推,鸽子死死地抵着不收,两个人争执之间,燕子看到了鸽子右手虎口处多了一粒黄色的茧。燕子抬起鸽子的手,还没抓一会,鸽子就开始吃痛。

鸽子把手往身后局促地缩了缩,转动着因为写太多字酸痛的手腕,嘴上却还在说,“姐,我没事。”

燕子把大洋揣进兜里,“钱我收了,以后你来上海找姐,姐还你两千大洋。”

“姐,你别说大话。”

“不信姐吗?”

鸽子抬起眼,看见燕子眼睛里的光,璀璨闪亮,一瞬间将她震慑。

私塾里的那些男生都说燕子看起来傻傻的,可鸽子却从不觉得,她更愿意把燕子身上的那股傻劲称之为“坚定”。虽然那时候鸽子还不知道,燕子身上的那股坚定,那股拗劲儿,才是燕子身上最珍贵的地方。

鸽子点头如捣蒜,“信。”

她甚至信燕子不仅能挣到两千,还能挣到两万,甚至两百万。燕子有那个能耐。

走之前的那个晚上,父亲又回来了,带着个布包袱,丢在了燕子的面前。解开包袱,是一套新衣服,蓝短袄,黑长裙,没什么花纹,极其素简。以前燕子走在镇上,看别人穿过,很羡慕,没想到父亲记住了,给她去裁缝那里也做了一套。

“试试。”父亲笑呵呵地道。

燕子抱着包袱进了房,衣服并不合身,她的胸部这两年发育不少,腋下卡得紧,燕子一吸气,将胸衣勒得紧了一些,才将盘扣扣上。燕子又对着镜子,把披散的头发编好,轻轻地放在胸前。

父亲坐在八仙桌上,喝了一口刚泡好的茶,“还是个正经样子,燕子,你要记住,不管走多远,你都要做个好女孩、好女人。”

燕子不懂父亲为什么要这么说。她一直都是个好女孩,这点是不会变的。

因为要赶火车,燕子得在晚上出门,她怕睡过了,躺在床上发了半夜的呆,凌晨时分才悄悄起身,尽可能地将动作放轻微,掩上了木门,然后不动声息地离开了生活了十五年的茅草屋,离开了从小待到大的梅花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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