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忠侯府和大伯家是两隔壁，每年多有来往，大伯兄长他们也正在等妻女出来。

等人来齐，几辆马车前后驶去宫门前，彼时已有很多官员带着家眷到达保和殿。

宫门外停满了大同小异的马车，江家人也刚到，宋之卿远远地便看见江书砚。

还有他旁边的阮娇。

这样热的天，她还是穿立领的衣裳，半披散地头发随风飘起，越发小鸟依人。

阮娇是江夫人的侄女儿，江夫人阮梦松是江家继妻，可惜阮梦松这些年来一儿半女都没生下来，阮娇被她视作亲女儿一般，五岁那年来长安姑母家小住，却因身体不好留在长安治病，直到现在。

阮娇也看见了她，随后侧头跟江书砚说了点什么，小跑至她面前，一双杏眼总让人觉得心怀有愧。

热情地挽过她的手臂。

“宋姐姐！我们好久没见了，我都没来过皇宫，好大呀。还是阿兄说带我出来走走，这才长了见识。”

宋之卿比她高半个头，垂下眸看她，微微笑道：“是吗？往后让你阿兄多带你出来走走，病好的快些。”

刚及笄的少女真诚又热烈地同她说笑。

阮娇连江家继女都不是，从前没有任何机会进宫，高门大户的宴席也当她是透明，江府再有权势，也跟她沾不上多少关系。

除非，她能成为江家人。

远处的江书砚也踱步而来，目光温和犹如春雨，对阮娇道：“注意些，别染了风寒。”

“知道啦知道啦，都是夏天了，哪会染风寒。”阮娇在一旁点点头，撅起嘴不耐烦地道。

一行人朝保和殿走去，阮娇一直在她身旁左看右看，偶尔询问她一两句，好似很新奇。

江书砚走在宋之卿右手边，她也不好冷脸，只得一遍又一遍回答阮娇的话。

但转念一想，江书砚往后的后宅里要多这样一个女人，好像心情也没有特别差了。

她还是很会安慰自己的。

保和殿内早已觥筹交错，宋之卿落座不久，公公高喊一声。

“帝后到——”

两鬓霜白的皇上与皇后携手而来，身后是一众妃嫔皇子，待他们落座后，圣旨开始宣读。

一份圣旨一份赏赐，到江书砚时，他从公公手里刚接过黄布，皇后适时道：“书砚这孩子颇有二兄年轻时的风范，想来定不会辜负皇上的期望。”

祁瑞闻言，也想起宋英逸来，那是大祁的战神，也是宋之卿的父亲，却在而立之年被小人所害，永眠地下。

他思索一会儿，侧头问皇后：“皇后可要赏赐些什么？”

“赏赐倒算不上，只是这孩子同之卿定亲许久，现在都是老姑娘了，想求皇上给他们俩定个黄道吉日，好让之卿出门子。”

皇后笑起来眼角并没有褶皱，整个人美丽端庄，抱着小皇孙坐在皇帝身侧。

祁栾仰起头，稚嫩的嗓音问皇祖母：“出门子是什么意思啊？”

皇帝被他问笑了，伸手把他抱过在腿上，刮刮祁栾的鼻子，轻声道：“就是出嫁的意思，表姑要嫁给舅舅做新娘子。”

宋之卿在底下座席里一阵无言，皇帝也这么无聊的吗？

又听祁栾奶声道：“那我以后叫表姑还是叫舅母？”

这话问得皇后笑出声来，皇上却是边笑边咳，一众人劝皇帝注意龙体。恰时司天台的人奉上一张红纸，皇帝大手一扬，定下她成亲的日子。

“就八月初八，是这一年来最好的吉日，江大人可莫要辜负宋姑娘对你的心意。”

江书砚跪在地上叩首：“谢陛下恩典。”起身回到席位上。

“各位今日不必拘束，应酒足饭饱，庆我大祁战无不胜！”

“开宴——”

公公尖锐的嗓子拉开此次宴会的序幕，宫女和舞姬鱼贯而入，一道道精美的菜品摆至面前。

宋之卿抬眸向江书砚看去，官员大臣开始朝各位将领敬酒，他也不例外，皆是一口闷。也有人过来找宋之卿搭话，多是以茶代酒，小泯一口以做表示。

两刻钟后，阮娇走了过来，怯生生地问她：“宋姐姐能陪我走走吗？一个人去……怪害怕的。”

“好啊，我正无聊呢。”让我瞧瞧你打算使什么下三滥的招数。

宋之卿向母亲请示过后，跟阮娇一道出了殿门，在偌大的皇宫里闲荡，月光照在她们身上，各自有各自的美丽。

走了不知多久，阮娇边走边问道：“宋姐姐喜欢阿兄吗？”

宋之卿：“自然喜欢。”

虽说是夏日，但五月末的晚风还是凉了些，心里计算着能陪她走多久，许久没听到阮娇再说话，抬眸间，她身后的莲花在夜间轻轻舞动。

这片莲花还是皇帝年轻时，从各地寻来讨皇后欢心的名贵品种，死了不知多少回，才在太子三岁那年成功活下来。

也不知是她下去还是阮娇下去。

头顶的悬月被乌云遮住，光线骤然暗了下来，她的眼眸映出宋之卿的倒影，也有狠厉的怨恨。

阮娇嫌恶地道：“宋姐姐认为，你能嫁给书砚吗？”

她听见这话，微微歪头，眉毛一挑：“我来帮妹妹一把。”

宋之卿眉眼转瞬冷了下来，她扬起手臂。

“啪。”

当初被江书砚拦下的巴掌，时隔多年终于落在阮娇脸上，随即伸出手将她给推了下去。

如此凉的夜晚，她可不下水。

阮娇反应都来不及，本能地捂住半边脸，什么都没看清，就被人推进了水里。

宋之卿转头惊慌失措，高喊道：“来人呐！快来人呐！阮姑娘落水了！”

一群宫女侍卫从远处蜂拥而至，江书砚也在，还有太子祁祥和她兄长。

最先到的侍卫本想跳下去救人，又犹豫两息，怕毁了姑娘家的名声。

池子里的阮娇已经没力气扑腾了，正在缓缓沉入池底。

宋之卿看着赶到池边的江书砚，心里呐喊：跳啊！你快跳啊！快下去救她！

结果这人顿了下，让随后赶来的宫女下去把阮娇捞上来。

阮娇已经昏迷不醒，宫女又是掐人中又是按胸膛，一众人围在池边紧张的看着。在宫女按了十几下后，她吐出几口水，悠悠地转醒。

江书砚从旁边接过不知谁的大氅，披在阮娇身上，蹲下身询问她：“怎么回事？”

他喝了酒，粗喘的气在说话间不经意拂过阮娇湿冷的脖颈，带起一点暖意。

宋弈也在她耳边问出同样的话，声音很小，只有她这个妹妹能听见。

宋之卿：“如你所见，阮娇落水了。”

宋弈瞪她一眼，再问：“那她怎么落水的！”

“你问她咯。”

宋之卿无瑕理会兄长，看着阮娇一连串的咳嗽，还顺势靠在江书砚怀里，阮娇整个人冷的发颤。

她断断续续道：“本想……同宋姐姐……来看莲花，哪知一脚踩空……就跌下去了。”

话毕，阮娇又是一阵咳嗽，江书砚横抱起她，太子见状，道：“带去你阿姊那，我让人寻件干净的衣物送去。”

江书砚抱着阮娇，朝东宫去，回廊处的灯笼将他们镀上一层金边。阮娇湿漉漉的眼睛看过来，对上宋之卿，二人视线在空中碰撞，再分开。

围在一处的人们散去，宋之卿跟着兄长往保和殿走回去，免不了被说教一通：“我知你不喜阮娇，但阿砚真的也只把她当做妹妹，你又何苦为难人家。”

宋弈一下就能看出来那姑娘是被宋之卿推下去的，她脸上还隐约有红印。

宋之卿站定，对兄长道：“我知晓，我讨厌她不是因为江书砚。”

“那是因为什么？”宋弈闻言疑惑道。

她却不再回答兄长的话，独自一人往前走去，宋弈看着她的背影缓缓消失。

小姑娘长大了，开始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

东宫一处寝殿里，宫女们进进出出，太子妃陪在床榻边，阮娇开始发热，太医来把过脉，开了药正在厨房煎着。

外殿的祁祥听着里边传出的轻声细语，拍拍江书砚的肩膀，以示安慰。一个是他表妹，一个是小舅子，他简直两边不是人。

江书砚则坐在案桌前，垂眸不知在想什么，问太子：“殿下，她是心悦我吗？”

祁祥皱眉，狐疑地看他。

这个她指的是哪个？

“宋之卿。”

太子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这不废话。”他表妹从小跟在他后面，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要留一份给这小子，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江书砚突然抬起头，两人身量都差不多，但他习武，胸肩更宽阔一些，看着太子再问道：“哪看出来的？”

“之卿这姑娘从小就……”

“我说现在，我回来之后。”江书砚打断他的回忆描述。

祁祥今日也看出来他俩有点问题，也不好直说，免得伤人心，宽慰他道：“许是太久没见，有些生疏，过几日便好。”

“您还不如不说。”江书砚无视他的关怀，起身去内殿，走到屏风前：“阿姊，娇娇今晚就劳烦你照顾了，我先回去。”

“好。”太子妃软糯的声音传来。

他踩着月色回去，在第二日清晨起来，嘱咐下人去宋门口守着，待宋之卿一出门，就来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