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高阳敲了敲黄星龙办公室的门。

“请进！”

黄星龙瞥了眼门的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把电脑上的游戏界面放到了最小化，并熟练的关掉了电脑显示器屏幕。

“黄局长，这是最近几天的紧急文件，需要您处理一下。”

柳高阳边说边把手中的文件夹向黄星龙递过去。

“杨局长看了吗？”

黄星龙假装翻着早已打开准备好的笔记本，拿着一只高档钢笔上面画个圈圈，下面画个箭头，头都没抬一下，也没有伸手接文件，口里还嘀咕着什么资金，好像是哪一笔资金还没拨付出去。

看他如此兢兢业业的样子，不了解他的人还以为他日理万机，为全县财政工作操碎了心，一副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架势。但柳高阳明白，黄星龙这是典型的装腔作势，简直恶心得要命，也知道他刚刚关掉了电脑显示器的屏幕，以前这种情况柳高阳又不是没碰到过，只不过每次都是心里笑笑罢了。

柳高阳斜视着黄星龙桌子上画的密密麻麻的笔记本，看着褶皱粑粑的，像是反复写了多少遍、翻阅多少次似的，其实这本子已经有好几个年头了，黄星龙为了应付上级检查，更多是为了在人前装逼，显得他工作有多认真负责。就他眼前的这本笔记本，其实他把前面有印刷日期的那页早就撕掉了，而且每一篇写的东西，上面只写月日，不写具体年份，比如9月5日，而不是2008年9月5日，这样的话，别人不详细查看具体内容就以为他这是最新写的东西。

“哎，都是成年人，何必如此虚伪呢！”柳高阳心里嘀咕着，实在看不下去了，但也不屑揭穿黄星龙，只是打心里为他感到无尽的悲哀。

“杨县长今天正式辞去了局长职务！所以，这些紧急文件，他让您看着处理一下。”柳高阳出于对杨大勇的尊重，所以在别人面前称呼的便是杨大勇最新最高的职务。

“他走了？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呢？他让我处理，不对，是你的意思吧？”

杨大勇走的时候，特别向柳高阳交代过，新任局长没到位之前，所有的工作都要请示汇报黄星龙，一则人家是常务副局长，二则以防他穿小鞋，所以柳高阳也特别注意，赶紧把这些要处理的文件拿给黄星龙，没想到黄星龙如此不是东西，不，是东西，简直就是狗东西。

局长卸任离职这么重要的事情，作为常务副局长的黄星龙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一连串的发问，只是想故意为难柳高阳罢了！

此刻，黄星龙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官僚主义姿态，是要给柳高阳一个下马威。

“柳高阳啊，你作为办公室主任，还是一个大县财政部门的办公室主任，怎么一点基础性的常识都没有，你应该知道，所有的文件，要等局长过目后，局长批示安排给分管领导看，现在所有的文件上，局长一个字也没签，一句批示也没有，你要让我处理，你这个办公室主任是怎么当的，你是不是跟我过不去？”

黄星龙的部分话确实是事实，所有的文件都是局长先签字批阅，把落实工作安排给分管领导，所谓分管领导就是局里的班子成员，包括局长、支部书记和几位副局长，局长一般是主持日常工作，有时候也会具体分管一些领域，这个要看情况，不同人有不同的风格，有的喜欢放权，把所有工作分配给其他班子成员具体分管，有的则把权利看得极为重要，会把一个单位最重要的口子牢牢捏在自己手中，剩下的工作交由其他班子成员分管，比如财政局上任局长万顺义就分管全局最重要的工作——预算，谁掌握了预算，谁就掌握了全县财政支出命脉。

杨大勇在任期间，本来要把财政预算工作交由副局长苏云飞分管，但受到分管财政的副县长万顺义的强力干涉，最终妥协交给了黄星龙分管。其实这一直是杨大勇局长的一块心病，黄星龙是什么货色，大家都清楚。哎，没办法，谁让人家有副县长万顺义撑腰了，官大一级压死人，再怎么憋屈，也得把心里的苦全部咽在肚子里。

以前，黄星龙就算再为难柳高阳，看在杨大勇的面子上，同柳高阳说话还是很客气。可是这狗日的黄星龙，杨大勇局长前脚刚走，后脚就干脆不装了，直接向柳高阳玩起了心机，一把手局长没签字，我就是不办，你能把我咋滴。

“这他奶奶的算什么事啊？现在局长职位空着，我上哪儿找局长的签字去？再说了，前些天杨县长在的时候，虽然还兼任着局长，但已经把文件交由你黄星龙处理了呀”，柳高阳心里实在不舒服。

其实，这也是不成文的做法，一般情况，领导离任前的几天怕别人嚼舌根说不愿放权，基本就不管事了，会交给其他班子成员或者留给下一任局长处理。柳高阳虽然心里憋屈，但考虑到杨局长刚刚的提醒，这些话自然就没说出来，还是很客气地说:

“黄局长，您误会了，现在是特殊时期，杨县长已经卸任局长职务了，局长的位子目前空着，您是常务副局长，单位的事情，现在是您说了算。”

“别给我戴高帽子”，黄星龙不耐烦地说道，“再说了，我黄星龙办事，什么时候需要你柳高阳来指手划脚呢？”

柳高阳本来还想坚持让黄星龙做主，处理下近期需要尽快处理的文件，特别是有些关乎老百姓利益的紧急款项需要尽快拨付落实，但看着黄星龙那副嘴脸，就气不打一出来，于是便转身离去。刚迈出一步，他还是不放心，再次强忍着向黄星龙汇报:

“黄局长，要不这样，我把这里的文件，按照分工，分别让其他班子成员先做紧急处理，等新任局长到位后，我再单独向他汇报，您看怎么样？”

以前杨县长担任局长时，有时候外出不在，遇到紧急需要处理的事情，柳高阳会先请示下黄星龙，然后再向具体分管领导汇报处理，这是惯例，所以柳高阳这样做也是合情合理合规的。

再说这些文件涉及民生资金，关乎群众利益，柳高阳不能不顾全大局。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办事总是坚持人民至上，以人民为中心，谁要是跟老百姓过不去，他就会死磕到底，越战越勇。所以此刻面对黄星龙的百般刁难，他硬是活生生得将委屈和不满咽了下去。

同时，他也想着，不管黄星龙多坏多卑鄙多无耻多下流，但他总不敢拿自己的乌纱帽开玩笑吧？高层历来对人民的利益非常看重，况且过几天上面还要下来督导检查财政工作，有些民政上的钱需要尽快拨付下去，这里涉及民政资金中的住院报销补助费、大病救助费、低保费、城乡困难群众救助金等关乎部分群众切身利益的资金，如果时间一拖，很可能有一部分人就吃不上饭了，在这节骨眼上，面对如此迫切需要解决的民生问题，黄星龙不可能不管不顾，从而自毁前程吧？可柳高阳还是错了，不，是没想到，没想到这狗娘养的黄星龙竟然说出如此混账话来:

“群众利益？你他妈别危言耸听、胡说八道，别动不动说风是雨，你以为我黄星龙是吓大的？别随便拿几份文件，就说群众群众，我讨厌你柳高阳如此的装逼样，搞得好像全天底下，就你柳高阳最关心老百姓，我看着就恶心！你给我滚出去，滚出我的办公室，该干嘛干嘛去！操！”

此刻的黄星龙整个人一副泼妇骂街样，完全不顾一个国家干部应有的形象，显得气急败坏，向柳高阳直接粗暴地下达了逐客令。

柳高阳愣了一下，但很快便镇定下来。他冷静地翻了翻文件，抽出几份放在了黄星龙的办公桌上:

“黄局长，这几份文件上的工作，是您分管的领域，请您抽空批示一下！”

说完便欲离去。

“啪！！”

柳高阳没反应过来，黄星龙就将这几份文件狠狠地摔在了他的脸上。

“你……”

柳高阳更是没想到，黄星龙会如此鸡肠狗肚，如此丧心病狂。

“呵呵”，柳高阳看着黄星龙发飙，他知道，虽然这畜生平时装得像个绅士样，但今天的确是他“真性情”的自然流露，他如此的飞扬跋扈，也是长期养成的，是深植于骨髓里的。

说实话，柳高阳还真懒得跟黄星龙一般见识，所以看到他歇斯底里的样子，只能回应“呵呵”两个字呢。

但令柳高阳没想到的是，正是他这两个字，让黄星龙彻底跟他撕破了脸皮:

“柳高阳，你给我等着，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他用手指着柳高阳，面红耳赤地说道:“你以前仗着杨大勇罩着你，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现在杨大勇走了，而且我听说他要去凤山县，我看你以后还怎么嘚瑟，还怎么为民服务，啊呸，去他妈的为民服务！！！”

黄星龙看着眼前的柳高阳，真想冲过去一把捏死，他想着，你柳高阳一个在农村出生，在农村长大的泥腿子，有一份工作就已经祖坟冒青烟了，你他妈还天天想着为人民服务，好像天底下就你柳高阳最关心人民群众。黄星龙的心里，最看不起的就是农民，脏兮兮的不说，要钱没钱，要势没势，还他妈的有些贱农民总是不安分守己，整天想着怎么上访怎么维权。这不，前些天就有人上访闹事，还牵扯到了他黄星龙，虽然最后想方设法压下去了，但也惹了一身骚，为这事还挨了万顺义的一顿臭骂。

这几天他就是因为几个农民上访，弄得心情极为糟糕，偏偏这个不识眼的农民出身的柳高阳老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一副化身正义使者的模样，真是烦死了。你晃就晃吧，还偏偏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那些贱民请命，不断挑战自己的心理底线，所以当黄星龙提到为民服务几个字的时候，又下意识的“呸”了出来，他现在对这几个字都感到恶心、厌恶和不安！

“赶紧滚！”

黄星龙现在一眼都不想看到柳高阳，直接让柳高阳滚出自己的办公室。他之所以敢弃当前紧急工作于不顾，如此对待柳高阳，是因为他知道，涉及民生的领域都是其他两位副局长分管的，他只分管大预算，其他具体落实的事情他才懒得管了，就算出了事情，自然会有人承担责任的，他黄星龙不承担，就算处理他，让他承担责任，也顶多就是不痛不痒的告诫约谈，所以他才会恣睢无忌。

说到财政资金，所有单位的财政支出，是要提前进预算的，就是明年要花的钱，今年就得提前做好预算报财政局批复，到时候才有钱花，在具体花的过程中，哪个单位的项目资金不够了，就又到财政局申请追加预算资金，不管是今年要进预算还是在资金使用过程中追加预算，都要向财政局汇报，而财政局分管预算的是黄星龙，所以，黄星龙的权力很大，谁要是巴结了他，给他好处，不管是进预算还是追加预算，资金的事情都好说，但谁要是装清高，想干指头沾盐，空手套白狼，门都没有。

黄星龙自分管预算以来，不知道吃了多少单位领导和私企老板的烟酒茶饭，干了多少受贿贪便宜的无耻勾当。现在的他，俨然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样子，平常就是兜里揣着中华烟，走路迈着八字步，吃饭吃的是海参虾鱼肉，怀里搂的是胭脂粉黛绝佳人。

他有了权，有了钱，有了女人，内心已经极度膨胀了，他觉得自己是全县举足轻重、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你柳高阳算个屁啊！

柳高阳看着黄星龙就像看着傻逼一样，慢慢悠悠地捡起了地上的文件，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我说黄局长黄大人，何必生这么大气呢！就算生气，也别把文件扔掉嘛，要不然，新任局长怎么签字呢？”

柳高阳又玩味地冲黄星龙笑了笑，然后吹着口哨，吊儿郎当地走出了办公室。

黄星龙被这一幕气得恼羞成怒、脸红筋涨，用手指着远去的柳高阳，整个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一样，脖子上一根根青筋暴起，愣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估计再被气一次的话，会吐出一口老血来。

“妈的！”

黄星龙最终还是憋出了两个字，狠狠一脚踢翻了旁边的盆栽植物……

柳高阳走后，把相关工作都一一向其他分管领导做了汇报，又把黄星龙的工作给相应股室做了提醒。被黄星龙扔出的几份文件柳高阳先前就已经看过了，就是一些单位想要追加资金的报告，柳高阳知道，这些资金其中有一些，其实是某些私企老板为了套取财政资金，通过有关乡镇和部门以各种理由恶意申请的追加资金，柳高阳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其余是一些日常办公费用追加资金报告，往后面放一放，也不影响大局。

办完这些以后已经到中午下班时间了，他骑着50元买的经过自己简单改造后的老式二手自行车回他的出租屋去了。

出租屋附近，有一个蔬菜水果店，他进去买了些菜，又买了一块5毛钱的杂粮面条，嘴里哼着“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并一路小跑地朝着出租屋奔去。

由于出租屋离单位比较远，骑自行车单面要半个小时，回去做饭至少要半个小时，再回单位花个半小时，基本上休息的时间就不多了，所以他得赶时间，买完菜就跑步回家，顺便锻炼一下身体。

柳高阳之所以没把房子租在渭县县城驻地城关镇，而是距离县城最近的一个乡镇华池镇，主要原因有三个:

一是因为他不喜欢铺张浪费，高价租房，而这里房屋租价便宜，二是因为他这个人喜欢清净，内心深处想远离城市的喧闹，所以离县城稍微偏一点感觉晚上睡觉踏实舒服，三是因为离县城也不是太远，也就10公里左右，上班总体比较方便。

柳高阳租住的地方是一个上世纪90年代倒闭国有材料厂的家属楼，一共一栋楼三个单元，总高6层，没有电梯，上楼靠步行，他租的是二单元501室。

此时，柳高阳刚走到4楼到5楼的拐角平台处，嘴里还不着调地哼着那首歌:“辫子粗又长……”

当他唱到这儿的时候，正好向着5楼的方向抬起了右脚，但他脚还没有落下，反而下意识地收住了右脚，朝后面退了一步，退到了拐角平台上。

“你，你，你怎么来了？”柳高阳吞吞吐吐，想转身逃跑。

“柳高阳，你给我站住！”

说话的是站在501门前，等柳高阳足足等了半小时的一位绝世美女，柳高阳的初恋情人江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