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黄河边上的小陈沟此刻被浓浓的炊烟所笼罩，隔得老远，就能闻到饭菜的香味还有那燃烧柴草的清香。

我从灶房端着饭菜出来，放到堂屋，扶起卧病在床的爷爷起床吃饭。

爷爷是黄河边上的一名捞尸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些年葬身黄河的人不计其数。

然而诸多死法之中，唯有淹死的水鬼最为凄惨，所以很多人就算淹死，家属也不惜花重金请人将遗体打捞，于是捞尸人这一职业应运而生。

捞尸人的规矩也多，什么“不捞活人捞死人，不捞红衣捞白衣”之类的，但是爷爷是一个另类的捞尸人，无论鲜尸、肿尸、腐尸还是残尸碎尸，爷爷都不讲什么忌讳，因为那些所谓的规矩，是弱者怕惹上麻烦而总结的避险措施，但是这些对于强者来说，却是不起作用的。

爷爷之所以干起了捞尸人的活计，是和我有关，因为当年为了给我续命，爷爷和某个东西达成了某种协议，我得以继续存活，而爷爷，也需要履行相应的诺言。

我叫封于修，你没听错，就是和那个电影上《一个人的武林》里面的重名，封于修。

我是甲辰年丙寅月辛巳日己丑时出生，纳音五行覆灯火命人，八字正好半阴半阳。而且我的脑后有反骨，不敬天地。

按爷爷的话说，就是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全凭自己的心，所以才给我取这样的名字，寓意时刻修持己身。

爷爷的脸色很是不好，有点蜡黄。我将爷爷扶起来坐到了饭桌旁，一时间气氛沉闷。

爷爷知道自己的寿限已然不多，而我也能猜测出个大概。

但是生老病死，非人所能及，芸芸众生，都不过都是在轮回之中挣扎。

我将一副黑色的碗筷放到了饭桌的正北方，然后又给爷爷添好了饭。爷爷对着那副黑色的碗筷调笑道：“老伙计，我应该快要去陪你了。”

对于爷爷这种举动，我已经是见怪不怪了，那副黑色碗筷，是我小时候就有的，一直到现在已经十几年了。

爷爷经常对着虚空以及碗筷说话，我知道，他身边应该是一直有“东西”陪着他，就是他称呼的“老伙计”。

我从小跟着爷爷学“本事”，一般的孤魂野鬼、山精鬼魅我都能看得见，但爷爷的“老伙计”我却看不见，甚至一点感应都没有，很明显，对方的能量远远高于我。

爷爷之所以在捞尸人行当之中不用有所忌讳，那是因为他在做捞尸人之前还有另一个身份——赊刀人。

爷爷早年就拜入鬼谷门下，做了一名行脚小徒。平时的时候就种地务农，等有了“任务”，就以各种名义走街串巷。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然而分分合合之中，是动乱，是战争，是万千生命的湮灭。所以每到大事，爷爷这种人便会到各处传递信息，推算国运，以求民意顺天意，减少生灵的涂炭。

只是到后来，门派叛乱，有人妄想窃取国运，加之那时候岛国大举入侵，门下有人投靠了岛国势力，并对门派内的成员展开清洗计划。

爷爷逃到了这个黄河边上的小陈沟，隐姓埋名，娶妻生子，本本分分的种地务农，一种就是几十年。

但是赊刀人是推算国运的存在，五弊三缺是很严重的。

家族本就是一脉单传，在我出生的时候，母亲就难产而死，我是吃百家奶长大的。

后来在我一两岁的时候，父亲也得病去世，就只剩下我和爷爷相依为命。

爷爷本以为，只要我健康成长，香火也算是延续下去了，但没有想到，在我七八岁那年，却得了一场很厉害的“虚病，高烧不退。

看着我高烧不退痛苦的样子，爷爷一脸的苦涩。

一方面，是祖师爷面前系天下苍生的誓言，一方面是自己的孙子，最后爷爷咬了咬牙，不惜冒犯天机徇个私情，给我续命。

那一夜，窗外电闪雷鸣，同样那一夜，屋子里密密麻麻的蜡烛映得灯火通明。

爷爷就盘坐在无数蜡烛的中央，身影如崇山峻岭一般伟岸，又如仙佛一般虚幻又迷蒙。

自此之后，屋中就多了一副黑色的碗筷，每到吃饭，必会摆放在上位。而爷爷也时不时的，对着虚空或者碗筷自言自语。我不知道那一夜爷爷是受到高人的帮助，还是和某种强大的存在达成了什么协议，这些爷爷一句都没有说过。

只不过，从那之后，爷爷就干起了捞尸人的活，在活人与死人之间谋食和打转。

如今十年过去，爷爷的身体愈渐衰老颓败，甚至我能感觉到他身上生命的渐渐流逝。可有什么办法呢？我能做的，就是好好的给爷爷养老送终，陪他最后这段路。

吃完饭后，爷爷把我叫到了跟前说道：“阿修，我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你也应该看得出来。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我不能陪着你了。”

我点了点头，从小就跟着爷爷学他那些阴阳本事，有些东西也是能推算得出的。

但是纵然有心理准备，听到爷爷如此话语，仍然悲痛万分。

“如今正月即将过去，二月份马上就要来了，只是，我怕是熬不到二月份了。”

爷爷一生测算天机，也算得了造化，自身亦是被天机护佑，所以我只能推算出大概，但是具体的时间却是测算不出来的，因为每到测算的时候，爷爷的命格朦朦胧胧，犹如雾里看花。

现在听到爷爷说过不了二月，内心一时间悲痛万分。

“爷爷……”。我喉口哽咽，泪流不止。

爷爷摆了摆手，看了一眼柜子上的那副黑色的碗筷，郑重说道：“我推算出我的寿限在三天之后，也就是二月初一。等我死后，你把我的棺材在二月初一这天的晚上亥时（9点至11点），运到黄河边上，到时候我的老伙计会来接我的。”

我听到之后擦干眼泪，奇怪的问道：“爷爷，都说入土为安，为什么要送到黄河边上？”

“当年欠过一份情，是要还的。而且尘归尘土归土，既然回归天地，又何必区分是土中还是水中呢。”

我点了点头，其实在中国的葬法之中，就有水葬、火葬、土葬、天葬、塔葬等等，而有一些为了触发风水局，还有法葬、跪葬、肢葬、碎葬等等，见爷爷如此交代，我只得照做。

渐渐地，晚上爷爷自言自语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有时候是我看不见的那个“老伙计”的存在，有时候却是一些我能看得见的，有飘的、有爬的、有跳的，都会在半夜里去到爷爷房间里说说话，道个别。

活人莫管鬼事，这是爷爷告诉我的，所以我躺在自己的房间里，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只是等到后来，周遭的空气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我感觉到异样，朝窗户外面望去，就看到一个黑袍人站在院子外面。

那是一个很奇怪的人，通身都隐藏在黑色的袍子里，他就这样随便站在那里，却让我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好像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了一体，这村落，这黑暗，好像都和他成为了相同的一部分，不突兀，不多余，这也是我这么久才发现他的原因之一。

我暗自奇怪，按气息来判断，是个活人，那这人是谁呢？能让我这么久才发现，那他肯定是和爷爷相同的人，自身也是带着“本事”的。

他就这样静静地望着爷爷的屋子，伫立不动。

良久，爷爷的咳嗽声让我分了神，等我再去看，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仿佛那人从来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