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外立面刷满了红棕色油漆的那家酒店吗？为什么你没有借住在其他贵族家里”？维克多问道，这不是贵族远行的常规操作。

通常来说，贵族远行之前会联系好目的地与它身份差不多的另一位贵族，以做客的名义借住在其家里。除了做为一种联络感情的手段之外，最主要的是即便最高级的酒店也无法完全满足一名真正的贵族那些繁琐的礼节和要求。

莱尔并没有就此做出任何解释，只是微微向维克多欠了欠身，随后将一个漆黑的背影留给了他。

莱尔一走，酒吧里终于重新喧嚣起来。不过尽管他们已经开始围坐在一起交谈，但时不时瞟向维克多的眼神则证明他们所谈论的话题必然紧紧围绕着眼前这位活生生的不凡者，这对于他们来说，既新鲜又刺激，而且还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曾几何时，他只是众人调侃和取乐的对象。

鉴于酒吧里压抑的气氛，大多数人都选择快速干了杯子里的啤酒之后就离开了酒吧，最终，只有三三两两之前点了啤酒和其它食物，且还没有享用完的客人留了下来。

要知道，这样一顿对于他们来说可不便宜。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今天这场“酒吧历险记”已经完全结束时，突然：

“啪……”，

一声清脆而响亮的巴掌声又再次让仅剩的食客们紧张了起来。

没人注意到安德森是什么时候从人群的最后跑到维克多面前来的。此时的他依然保持着打人的姿势，而维克多则侧低着头，左脸颊有很明显的掌印。

“安德森你是不是疯啦”？

酒吧老板卡尔扔下手中的酒杯，赶忙从吧台后冲了出来，将被打的维克多藏在了自己身后。

“你为什么不还手”？安德森咆哮着，眼睛通红，死死的盯着维克多。随后一脚踹烂了旁边的凳子，捡起一根有着锋利断茬的木棍左右挥舞着：

“来啊，来杀我啊，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多厉害。你不是会魔法吗？你那些恶心的虫子呢”？

见此情景，其它食客也坐不住了。绝大多数人都选择放弃继续进食，哪怕饿肚子也不愿意再在这里待下去。只有极少数与安德森父子相熟的邻居留了下来。

他们死死的抱住安德森，既怕他手上的木棍伤到维克多，又怕维克多激愤之下真的杀了自己的父亲。

“还手？我有过还手的先例吗？难道一直以来不是你始终对我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如果要还手的话，你觉得自己有什么可能活到今天？！

不过以我对你的了解，这还远远不够啊，怎么只有一巴掌呢？拿出曾经你打妈妈的气势来呀，无论你怎么打我们，我们还不是一直都这样忍着吗”？！

维克多静静的盯着安德森的左边脸颊，从眉毛开始直到下颚的一大块都均匀的分布着细密的水泡，随着他脸部肌肉的抖动，不少水泡开始出现破裂，继而流淌出淡黄的小水珠。

他的眼神里有戏谑，有嘲讽，也有一丝淡淡的怒气。毕竟不管是谁被打了脸，心里也不可能波澜不惊。

但除此以外，没有人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悲伤，这与他说话时的语气并不相符。

“撒谎，你在撒谎，这不是真的，我要杀了你”。

安德森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如果不是被卡尔和其他酒吧里的客人拉着，他可能真的会上去杀了维克多，至于杀不杀得了则是另外一回事。

“够啦，放开他吧。反正我明天就要走了，就让他最后再打一次吧。从今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维克多的话让正在拉扯的众人都停了下来，包括神情激动的安德森。卡尔有些迷茫的问道：

“走？去哪里”？

他们并没听到维克多与莱尔之间交谈的内容，毕竟当时所有人都与他们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还没想好最终的目的地，不过第一站可能会去鹰国。

这次就当出去见见世面吧，毕竟我也快十七岁了。很多像我这个年纪的人都已经上了战场，而我却还在酒馆里跟自己的父亲打架”。

“你打算跟刚才那个流浪绅士一起上路”？卡尔皱着眉问道。

维克多轻轻地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随手拿起放在吧台上的灰色粗麻斗篷。

卡尔一瘸一拐的走上来拍了拍维克多肩膀，重重的叹息了一声，原本想说些什么，不过一想到对方不凡者的身份，以及刚刚获得的两千波傍，他便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了。

维克多走到门边将其拉开，露出外面黑洞洞的街道，散落的灯光照不亮一条路沿石的距离。

他回过头朝安德森看了一眼，右边的嘴角撇了撇，仿佛下定某种决心似的，一种无奈的情绪溢于言表：

“还要继续吗？今天是你最后的机会了。放心，我不会还手的”。

刚刚暂时冷静下来的安德森被这句话激得再次暴怒起来，他挣脱开众人的阻拦，在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迅速的冲到维克多面前，高高的举起了拳头。

不过这一拳终究没有打下去。他看着维克多那古井无波的双眼，突然仰天大叫，随后绕开维克多，率先夺门而出。

当安德森父子俩离开“独脚卡尔”的时候，夕阳已经悄然躲进了深蓝的大海之中，或许就连它也不忍直视两人脸上那落寞的神情。

安德森走在前面，他佝偻着背，用手捂着左边脸颊。

尽管黑夜已经替其挡住了旁人的目光，但当他在经过某扇窗户，并且从里面看到了自己此时的样子之后，那举着的左手便再也没有放下来过。

在他身后两米远的距离，一个瘦小而孤单的身影跟在后面。

他耷拉着脑袋，左手提着粗布斗篷，右手拿着尖顶软帽，僧侣靴上满是泥泞。

他的裤子是前年在马场做事的下人们送给他的，他们自己的孩子已经穿不了这么短的了。大家可怜维克多，既失去了母亲，而父亲大多数时候又混迹在酒馆里，根本无暇照顾他。因此周围的邻居们便对这样一个类似于孤儿的孩子照顾有加。平时有什么用不上的东西，都会拿给他看看，试着能不能找出来一些有用的东西。

不过周围住着的都是穷苦人家，哪有这么多不要的东西呢？因此，迫于无奈，尽管裤子和僧侣靴之间露出了一大截小腿，就那样任其在寒风中左右摇摆着，但他还是没舍得扔掉。

所以当他从别人窗户前经过时，那被一瞬间照亮的小小身影，便显得十分落寞而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