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倒数第三天。

手机屏幕亮了亮，是许母的信息。

玖玖，傅清晏同意了！

许初玖呼吸一滞，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蓦地想到她还是阿飘的时候。

傅清晏半跪在洒着她骨灰的土地上，挺直的脊背塌下，郁气久久不散。

但是，这种无力不该出现在天之骄子傅清晏身上。

无人不知傅清晏是个多么可怖的存在。

刚成年就直通清大本硕博学位，后又远赴海外开拓帝国。

他该是意气风发的，就像……屹立于凛冬山峰间的雪松。

瞥见不远处的调香室，许初玖想，她得给傅清晏送份见面礼。

她被工作人员带到了一间调香房中，选了冷冽木质为主调，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尝试上百次，终于调式成她想象中适合傅清晏的味道。

不知觉中扬起了笑颜，却在看到熟悉身影时瞬间消失。

许知颜“哇”了一声，迅速夺走桌上的香水：“时砚哥，这是表姐送给你的新婚礼物吧？

男士香水诶！”

“好好闻的味道，时砚哥，我想要！”

傅时砚没有察觉到自己眼里染上点点笑意，应了一声：“当然可以，我的就是你的。”

许初玖不悦：“还给我，这是我要送给别人的。”

许知颜故作震惊：“这可是男士香水，表姐你还能送给谁？

该不会爱上别人了吧？”

闻言，傅时砚心脏跳漏了一拍，眼神迅速凝在许初玖身上。

许初玖没有理会，深吸一口气：“与你无关，不问自取就是偷。”

“表姐你真小气。”

许知颜噘嘴，侧身挡住傅时砚的视线，递给许初玖的时候往后重重一倒：“啊！

表姐你推我干什么？”

“哗啦”一声，不仅她手上的香水碎了，柜子里的花香精油也碎了一地。

“许初玖！”

傅时砚扶住许知颜，嗓音压抑着怒气，呵斥：“知颜刚抽完血那么虚弱，你就是这样的态度么？！”

许初玖却嗅到了空气中的玫瑰花香，脸色一白就往外走。

傅时砚扣住她的手往回拉：“给知颜道歉！”

许初玖呼吸已经开始不畅了，甩开傅时砚：“我对玫瑰过敏！”

傅时砚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她向他第十八次表白时，拿的是茉莉花。

傅时砚力道一顿，就要松开的时候，许知颜低着头委屈道：“表姐别撒谎了，你只是鼻炎而已。

而且，这里哪有玫瑰花？”

“时砚哥，表姐是许家大小姐。

我什么都不是，哪有资格得到她的歉意？

我连爱的人都要拱手相让……”说罢，她红着眼往外跑。

傅时砚急着追过去，到门口时冷声：“许初玖，你太过分了。

好好反省，知道错了给我发信息，不然我不会放你出来。”

门被反锁上了。

室内的玫瑰花香愈发浓郁，许初玖身形晃了晃，摔倒时撞破了额角。

她狠狠掐了把大腿，勉强恢复神志。

扫视一圈，踉跄捞起椅子，往门锁砸。

可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眼前都出现了重影。

正好地上有把小刀，她来不及思考就在大腿划出一道狭长伤口。

而后再砸，如此反复，大腿一片斑驳血迹。

终于在彻底昏迷前砸坏了门锁，脱力地爬出房间。


许初玖单方面喜欢了傅时砚二十年。

他们联姻的时候，许初玖的表妹从楼顶一跃而下，尸体死不瞑目盯着婚礼殿堂。

当晚，傅时砚酊酩大醉。

酒醒后，他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无时无刻不把许初玖带在身边，不停地跟她上床，就算怀着孕也不例外。

怀孕八个月时，许初玖因下身严重撕扯大出血，死在了手术台上。

他将她的尸体烧毁，砸了她的丧礼，又把她的骨灰踩进泥土里，口中喃喃：“知颜，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了。”

许初玖恍然大悟，原来傅时砚爱的是表妹，恨她用父母之命拆散了他们。

重新睁开眼，耳边是妈妈久违的声音：“玖玖，月底就是两家联姻，你想好和时砚成婚了吗？”

“不！”

许初玖不知今夕何夕，眼前闪过男人清冷挺拔的身影，下意识说：“妈，我选傅清晏。”

话音刚落，身后的公子哥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将许初玖用力推进包厢里：“兄弟伙猜猜我听到了什么？

砚哥的专属舔狗居然异想天开，要和砚哥小叔联姻！”

其余人哄堂大笑：“这是什么争宠的新招数？

整个苏城谁不知道，许初玖从小就跟在砚哥屁股后面跑，死心塌地。”

“可不是么！

舔着脸要和砚哥联姻，现在装什么移情别恋？

也不好好想想，砚哥小叔是你这种货色能碰瓷的么？”

许初玖不设防，往里踉跄了两步，摔进傅时砚的怀里。

男人嘴里叼着烟，“啧”了一声，用手抵住她额头往外推：“你就算脱光了躺我面前，我都对你没兴趣。”

熟悉又青涩的音调，许初玖猛地抬头往傅时砚眼底看，这才意识到，她重生了！

这幅痴女样又引得公子哥们嘲讽：“瞧，一看到砚哥腿就软的走不动路，还嘴硬。”

许初玖立刻站起身，认真说：“傅时砚，我们的婚约取消。”

她不要再走老路，爱得起也放得下。

可傅时砚只是嗤笑一声，摆明了不相信，口中厌恶：“欲擒故纵的把戏你演够了没？”

“婚期今天刚定在月底，除了和我联姻，其他人哪里看得上你这种倒贴货色？”

“但我提前通知你，我不爱你，婚后也不会给你爱情。”

许初玖愣在原地。

印象中，傅时砚不曾对她表露过这么决绝的态度。

否则，她也不可能一意孤行，错以为傅时砚只是不懂言爱。

这时，包厢门再一次打开，许知颜红着眼圈走进：“时砚哥，你要和表姐结婚了，对吗？”

傅时砚快步走上前要哄她，想起什么，动作一顿。

但往后看的时候，不见许初玖的身影。

许初玖已经快步离开了包厢，重生后的激动褪去，涌上丝丝寒意。

她很确定，上辈子这个聚会，许知颜从头至尾没有参与。

是蝴蝶效应，或是……带着记忆获得新生的，不止她一人？


许母继续打来电话，心疼问她：“你从小就黏着时砚，是不是时砚欺负你了？”

许初玖眼眶骤然酸涩：“没有，妈。

就是觉得，强扭的瓜不甜。”

她付出了自己的生命，才切身领悟这个道理。

许母支持女儿的任何选择，只是迟疑道：“傅清晏是傅家背后的掌权人，你和傅清晏素未谋面，他恐怕不会同意。”

许初玖怔了怔，她并非自以为是。

她自认和傅清晏没有任何瓜葛，但，偏偏是这样一位矜贵成熟的上位者，得知她死亡的消息，连夜回国飞奔到她的葬礼上，和傅时砚扭打成一团。

“妈，您问问吧，他应该……会答应的。”

挂断后，许初玖买了张一周后离开的机票，并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和傅时砚青梅竹马长大，她送了他很多礼物，都被他随手放置。

现在要离开，她干脆全都带走。

可许初玖找了很久，最后在柜子里翻到一个精致的盒子，像是被人特意珍藏起来。

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是她写给傅时砚的一封封情书，以及她送给他每年的生日礼物。

……可能是保姆阿姨放的吧，许初玖想，傅时砚那么厌恶自己，不丢进垃圾桶就已经是最大的惊喜了。

然而，收拾到一半，傅时砚竟然回来了。

令她更加意外的是，他敞开的肌肤带着吻痕，显然是和许知颜戳破了窗户纸。

这和先前的轨迹截然不同！

傅时砚看着半敞的行李箱，蹙眉：“又要闹什么？”

“没什么。”

许初玖心跳声越来越快，试探道：“你和许知颜在一起了？”

傅时砚愕然一瞬，以为许初玖要大闹特闹。

但看她沉静的眉眼没有一点吃醋的样子，又隐隐不虞：“没错，我爱的一直是她。”

“你也不必跟之前一样哭天喊地。

我会和你结婚，给你名分。”

许初玖拧眉：“你既然爱她，为什么不和她结婚？”

“呵！”

傅时砚冷笑：“你在装傻扮愣什么？”

“这次的联姻是你用命跟奶奶换来！

奶奶现在又卧病在床，情绪不宜波动。

我如果解除婚约，她肯定会生气。”

许初玖这才想起来，一次地震她救下傅奶奶。

傅奶奶本就疼爱她，此后更是把她当成孙女宠。

知道她喜欢傅时砚，二话不说就给他们牵了线。

意识到许初玖的走神，傅时砚愈发烦躁：“这婚事是你求来的，我可不稀罕！

我警告你，我和知颜的事情，不能跟奶奶走露半点风声！”

许初玖沉默了一会，利索点了头：“知道了。”

既然如此，她明天就去拜访傅奶奶，亲自跟她解释清楚是自己的原因。

只是，半夜，傅时砚一脚踹开她的房门。

他像暴怒的野兽，怒喝：“许初玖，你罪该万死！”

傅时砚拽住迷迷糊糊的她就往外走，许初玖茫然挣扎：“你干什么？”

“你还有脸问？”

傅时砚眸中愠色浓郁，把许初玖甩到副驾驶座，油门踩到底。

“奶奶知道了我和知颜的事情，气得摔下了楼梯，病情再次复发！”

“你真该死，口是心非，我许诺了你婚姻，还不够么？

偏偏要想方设法告状，恶毒至此！”

许初玖心乱如麻，反驳：“不是我干的。”

谈话间，狂飙的豪车已经抵达医院。

傅时砚一眼就看到跪在手术室门口的瘦削身影，急忙扶起她：“知颜，你这是干什么？”

许知颜小脸上都是哭痕：“时砚哥，我在祈祷傅奶奶健康。”

“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出现在你面前，我明知道奶奶喜欢的是表姐，是我的错……”女人哭得嘴唇颤抖，肝肠寸断：“时砚哥，我们走不到一起，你去爱表姐吧，我明天就走，我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傅时砚心疼不已：“都是许初玖的错，与你无关。”

许初玖喊住一旁的护士：“里面的病人现在是什么情况？”

护士叹了口气：“不太好。”

许初玖抿唇：“那……够了许初玖！”

“手术中”三个鲜红的大字刺进傅时砚心里，他冷声：“这是你一手造成的后果，现在又假惺惺什么？”

余光是许知颜微红的膝盖，傅时砚对许初玖冷嘲：“你要是真担心，就跪下来赎罪。”

这时，手术室的门打开，医生匆匆让傅时砚到他的办公室聊聊情况。

许知颜一改可怜兮兮的模样，意有所指说：“表姐，这一次，时砚哥是我的。”


度秒如年的一个小时，外面夜色很黑。

许初玖打车回到了傅家，她要上去拎行李离开。

进去前，许初玖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告诉自己很快就要结束了。

她的房间在二楼，刚上了楼梯，就听见许知颜暧昧的嘤咛：“时砚哥，我就这么住进来，是不是不太好？

这毕竟是你和表姐的婚房。”

空气沉默了一瞬，而后响起傅时砚似乎毫不在意的声音：“那又如何？

这是她欠你的。”

许初玖埋下头加快步伐。

她没有力气再和他们争吵，想要安安静静地走，却看到自己花了不少时间收拾好的行李被大喇喇丢在外面。

委屈盈满全身，许初玖咬牙蹲下，缓慢用左手重新收拾。

可许知颜听到动静跑出来，惊讶喊了一声：“表姐，我来帮你！”

一句“滚开”还没说出口，许知颜就站在原地倒吸一口气：“好疼……砰”的一声。

许初玖再一次收拾好的行李箱被傅时砚一脚踹开，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傅时砚沉下脸：“知颜刚动手术，你怎么好意思让她动手？”

但见到许初玖微红的眼圈，他的语气不自觉放软，解释道：“知颜动完手术无人照看，需要住进来。

你的房间最为空旷，本来就是……知道了。”

许初玖打断他，腰背挺得笔直，哑着声音：“傅时砚，我不在乎。”

她弯腰捡起自己的证件，没有再拿其余的东西，兀自往外走。

“你去哪里？”

女人的背影让傅时砚无端升起一股慌乱，仿佛一切都要错轨：“许初玖，你给我站住！”

许初玖转身，满脸嘲讽：“怎么？

不是要我给许知颜腾位置么？

我如果走了，岂不是更遂你的意。”

傅时砚稳住心神，“你怎么可能走？

下周就是你梦寐以求的婚礼，你舔了我二十年，要的不就是虚伪的那一刻？”

许初玖轻笑了声，“事实会告诉你真相。”

只是轻飘飘的散在空中，傅时砚没有听到，愣了几秒要追上去。

但许知颜阻碍了他的脚步：“时砚哥，我好疼……”没有任何阻挡的许初玖一路畅通抵达机场。

与此同时，一条好友申请弹出，ID是傅清晏。

瞧着这个名字，许初玖怔愣片刻点了通过，瞧着空白的对话框，竟有些忐忑和紧张。

广播正好念着登机提醒，许初玖郑重发送“您好”后，转到邮箱页面，把自己整理了许久的证据发送到傅时砚的邮箱。

手机屏幕暗下，映出许初玖微勾的唇角。

傅时砚，很期待你看到邮件时的表情，肯定无比的精彩。


大量服用下抗过敏药物后，许初玖昏迷许久后才幽幽转醒。

调香室的工作人员松了口气，正要开口，一旁的座机响了。

工作人员开了免提，赫然是傅时砚的声音：“姓许的顾客走了吗？”

许初玖示意自己来接听，虚弱开口：“什么事？”

“许初玖，你不给知颜道歉，还蹬鼻子上脸？”

傅时砚暴躁：“外头一堆工作人员，你随便喊一个不就帮你开门了？

这都值得你玩失踪？”

许初玖扯唇，调香室隔音效果极佳，她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呼喊求救。

她咳了几声：“没事就挂了。”

傅时砚更生气了：“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今天是你的生日。

奶奶很重视，特意跟医生申请了回老宅，还不赶紧滚回来！”

许初玖怔了怔：“……我马上回去。”

许家远在云城，每年的生日，都是傅奶奶给她举行的。

并不隆重，反而温馨，一家人团团圆圆吃一顿饭。

谢过工作人员，许初玖回到傅家，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傅奶奶，眼眶瞬间热了起来：“奶奶！”

“哎。”

傅奶奶刚做手术，现在还插着氧气管，牵过许初玖的手：“小玖，生日快乐。

这么晚了，肯定饿了吧，快坐下来吃些。”

许初玖愧对傅奶奶的慈爱，嗓音哽咽：“奶奶，你不用特意回来给我过生日，你的身体最重要。”

傅奶奶叹了口气：“奶奶就是担心，想让你和混小子好好过日子。”

许初玖嘴唇蠕了蠕。

原先想和傅奶奶谈谈真心话的，可老人家的病情愈发严重，她实在开不了口。

“奶奶放心。”

傅时砚把话接了过来，自然地搂过许初玖的肩头：“你之前听到的都是谣言，我和许初玖感情很好，我们一定会顺利结婚。”

他怕许初玖语出惊人，附在她耳边低声：“撒谎精，过敏的人可不是你这样的好气色。

你陪我瞒过奶奶，之前的账一笔勾销。”

许初玖说好，没有告诉他，赶来的路上怕吓到傅奶奶，她特意化了全妆掩盖惨白的脸色和过敏的红痕。

算是重生后最和谐的一顿饭，傅奶奶明天就要回医院，许初玖和傅奶奶互说晚安后沉沉入睡。

然而，夜半的时候，她被浓烟呛醒。

看清楚屋外大火时，她是懵的。

呆滞了几秒后才跑到卫生间将毛巾和身上的衣服打湿，想都没想往傅奶奶房间跑！

傅家占地面积大的惊人，许初玖跑了很久才到。

庆幸的是，门大敞开着，里面空无一人，傅时砚已经把傅奶奶抱出去了。

心下微松，许初玖再一次淋湿自己，一口气跑到屋外空地。

“奶奶！”

她欣喜看见傅奶奶，傅奶奶却呼吸急促拽住她：“初玖，快去救时砚！

他刚刚见你不在，又重新进去了，肯定在满屋子找你！”

傅时砚进去救她了？

许初玖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火势冲天，傅奶奶急得哀求许初玖，许初玖咬牙冲进漫天大火中，白天划伤的口子再次裂开，裤子被血沾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