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沉是天下第一剑客，我是他奉命守护的公主。

被送去和亲那日，卫沉提着剑，在大漠杀出了一片赤血的天。

他把我抢了回来。

也顺理成章成了我的夫君。

可后来，还是这柄剑，他先是将父皇母后腰斩，又砍下太子哥哥的四肢。

我挺着八个月的身孕，崩溃求他停手。

卫沉捏着我的下颌，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流干了身体的血，三颗头颅滚在我脚边，死不瞑目......

他嗓音轻且凉。

“这把剑，是我爹娘的尸骨做的。”

“十四年前，卫家山庄被皇室围剿灭门，最后却轻飘飘的得到一句，弄错了。”

“姜虞，你不会真以为自己国色天香，能够动摇我复仇的决心？”

卫沉血洗了皇宫，独独留下我，要我一辈子活着赎罪。

可我没有那样长的一辈子。

再过三日，我就要死在当年为救他所中的蛛毒中了。

听说，那个天下第一剑客，却再也握不住剑。

......

卫沉踹开门，声音冰冷质问。

“姜虞，谁准你拿蜘蛛吓唬瑶儿的？”

我一愣，下意识低头。

地上那滩血迹里，确实有几只小蜘蛛在爬动。

可卫沉没有问我血是哪儿来的，他亲眼目睹了罪证，不由分说地拽着我去给瑶姬赔罪。

我体内的毒刚发作一场，本来就还虚弱着。

没走两步，就头晕踉跄，摔在地上。

卫沉居高临下，眼底的冷意凝结成冰。

“别装了，起来。”

我真的起不来。

卫沉干脆将我一路拖行，像滩烂泥般，扔在瑶姬面前。

“卫沉大人，虞姐姐这是......”

瑶姬故作惊讶，扶了扶发间的玉簪。

那是宫变那日，我颤抖着手，从母后头上取下来的唯一遗物。

我贴身珍藏了无数个昼夜。

瑶姬一句喜欢，卫沉就夺走给她了。

“不是害你被吓到了么，她来给你赔罪道歉。”卫沉声音淡淡，“这次你想要什么？”

上一次是玉簪。

再上一次是狐裘，太子哥哥猎给我的生辰礼物。

再再上一次是什么，记不清了。

她从我这抢走的东西，太多太多。

瑶姬捂着心口，想了想说：“我记得虞姐姐的嫁妆里，好像还有几株雪灵芝。”

半个月前，我在厨房煎药，被瑶姬撞见了。

原来那时候她就盯上了。

卫沉淡漠对我说：“瑶儿受了惊，正好补补身体。你没意见吧？”

我垂眸应了声“嗯”。

雪灵芝清热解毒，能够略微镇缓我体内的蛛毒，减轻一点蚀骨之痛。

不过也没关系。

有没有它，两天后，我都一样会死。




我直接把一串钥匙递给瑶姬，让她喜欢什么以后自己去拿。

省得每次都要折腾出一台戏来，多麻烦。

可瑶姬不接，扭头哭唧唧的告状：“卫沉大人，虞姐姐是不是看不起瑶儿的出身，要这样侮辱我。”

“是，我是不如姐姐身世高贵，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在宫里什么宝贝都见过了，自然也不稀罕这些。”

“可阿瑶哪怕再卑微，也是有骨气的！”

卫沉轻描淡写。

“明日中秋宫宴，我带你进宫，看上什么，都给你。”

如今的新皇不过是他一手扶持上位的傀儡，只要他想，这天下唾手可得。

可他只要了一个大将军之位。

没人知晓为什么。

“姜虞，你也一起来。”

是作为他的正室夫人，还是一个低贱的奴仆？

这个问题，在隔天我看见他扶着瑶姬上了马车，却懒得给我一个眼神时。

心底有了答案。

“卫沉大人，不喊虞姐姐一道上来坐吗？”

轿帘落下时，我听见一声冷淡厌憎的。

“她只配给你抬轿。”

马车远去。

一个时辰后，我看见久违的宫门。

卫沉抱剑靠在那里，风吹起他玄色的衣角，恍惚间让我想起从前。

每一次我缠着他教我武功时，也是这样，倚着湖心亭的廊柱静静等我。

他其实最讨厌等待，为数不多的耐心，曾经都给了我。

“姜虞，这么点路，爬也早该爬到了。你腿脚残废了？”

卫沉讽刺的态度，把我的思绪拽回当下。

他还不知道，托瑶姬的福，我的腿之前被钉入三十八颗骨钉，和废了也没区别。

可我不能说他心爱的瑶姬半句不好，否则，惩罚只会更惨。

我主动认错。

“对不起，我不该耽误卫沉大人的时间。”

卫沉眯了眯眼，“你又在耍什么把戏。”

“该不会还妄想着从我身边逃走，姜虞，我劝你死了这条心。”

“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可以把你抓回来！”

我从不怀疑卫沉的本事，他说到一定做到。

因为，我确实逃过一次。

谢家小侯爷为我谋划了一条出路，他把我暗中接走，给我伪造了身份文牒，打算亲自送我出上京城。

他与太子哥哥交好，素来也把我当做亲妹妹那般疼惜。

可事情还是败露了。

原本鲜衣怒马、名动上京的小侯爷，尸体被扒了皮，挂在城门上。

“我记得，你们是青梅竹马，如果当初你没去和亲，本来是要许配给他的。”

卫沉掐着我的脖子，指骨冰凉如铁。

眼神阴翳，嘴角却似笑非笑，“所以你如今打算和他私奔？”

我只能流泪麻木地摇头。

小侯爷的家人还在上京，卫沉以此相挟，让我听话，让我不准再离开他身边。

否则，就让谢家给我陪葬。

可是卫沉。

如果我去了阴曹地府，你也能把我抓回来吗？




“卫沉大人，玉簪找到啦，可惜，已经摔坏了。”

原来卫沉等在这里，是在等瑶姬去找不小心掉落的簪子。

“这毕竟是虞姐姐的东西，又是先皇后的遗物，还是物归原主还给姐姐吧。”

她本来就不喜欢这等素雅之物。

她喜欢的，只是抢走我所珍视的东西的那份快意而已。

瑶姬轻笑着，把断成两半的玉簪丢在我面前。

我沉默地伸手去捡。

一只黑金云纹靴踩在我的指尖边缘。

把那半截玉簪，碾得粉碎。

我抬起头，通红的眼睛对上卫沉冷漠的目光。

在这种本该是寓意团圆的节日，他连最后一点残缺的念想都不愿给我留。

宫宴上，有人认出我的身份。

言语间尽是讥讽。

“那是姜虞？她怎么好意思来的，真当这皇宫还是她家啊？”

“小贱人，见了各位大人不知道行礼吗，一个前朝余孽罢了，不会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吧。”

不知道是谁抓着我的头发，将我按在地上。

“见过李大人，王大人......”

我没有反抗，趴跪着挨个行礼。

磕头的动作熟练，像是私下做过无数次，早已麻木。

“哟，这么听话。”

“姜虞公主，以前我跟你提亲你不答应，说自己未来要嫁大将军。”

“现在你嫁给了卫沉大人，怎么好像很不得喜爱嘛，连个妾都不如。”

卫沉对此视若无睹，握着酒盏，一杯又一杯地饮尽。

神色淡漠，如同在看戏。

他接近我只是为了复仇，已经利用完了，又怎么会再在乎我的感受。

我想，他之所以带我入宫，就是为了羞辱折磨我，给瑶姬出气。

让我在曾经最熟悉，最亲切的地方，彻底跌进尘泥里。

有了卫沉的默许，那些人越发肆无忌惮。

甚至伸手去扒我的衣物。

却在看见皮肤上那些密密麻麻，红色蛛丝一样的伤痕纹路时，被吓得停住了手。

“这是什么？这贱人不会是得了什么脏病吧？”

“呸，这么不检点，不知道私下被多少男人玩过了，难怪被卫沉大人厌弃了，咱们还是离远一点......”

卫沉的眸光遥遥落在我身上，神色晦暗不明。

似乎打算起身。

瑶姬拉住他的衣袖，拧着眉头道：“大人，我闻着这些荤腥忽然有些反胃想吐，该不会，是有喜了吧？”

卫沉动作一顿。

太医很快来了，宣布瑶姬的喜脉。

卫沉那样冷硬的脸庞，也浮现了一丝柔和的喜悦。

我下意识摸了摸小腹，那里，曾经也有过一个孩子。

宫变第七日，我悲伤过度，小产了。

卫沉看着那个蜷缩成团的死婴，沉默良久，最后没什么情绪地命人扔去后山。

至今连块碑都没立。

今晚留宿皇宫，瑶姬指明要我去伺候。

“虞姐姐毕竟怀过一次，有经验，来照顾我最合适不过了。”

想起那个可怜的孩子，我就止不住地颤抖。

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微开合，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卫沉抬起我的下颌。

他比我更先注意到那滴倏然坠下的泪水。

面无表情地伸手抹去。

“姜虞，你的眼泪只会令我觉得恶心，不会对你生出半分怜悯。”

“以后最好不要再让我看见，也别想跟我卖惨。”

“不会了。”

因为，没有以后了。

我声音很轻很轻，话落，体内的蛛毒发作。

我当着他的面，咳出大口的黑血。




“姜虞？”

卫沉明显怔愣了一下，“你怎么回事？”

我额头冒着冷汗，整个五脏六腑都在疼。

“没什么，快死了而已。”

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我目光平静。

卫沉却沉下脸色，伸手攥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能折断骨头。

“你要是敢寻死，会有人给你陪葬的。”

我不说话了。

卫沉眸色深沉，嘲讽地牵动唇角。

“你果然还是在乎谢家，在乎那个男人。”

先前的太医正好还没走，把了把我的脉搏，神色明显变了一下。

卫沉眯起眸子，看我一眼，拉着太医低声问：“她的脉象有什么问题？”

太医和瑶姬偷偷交换了个眼神，然后才摸着胡须说：

“没什么，就是中毒了。”

卫沉瞳孔猛地一缩。

太医继续说：“不过应该是自己服用的，只是看着吓人，其实没什么影响。”

“后宫争宠，常常有这种栽赃陷害的手段。姜虞公主自幼生长在皇宫，懂得这些阴损招数也不足为奇。”

卫沉的脸色更加难看，死死盯着我，眼底盛满被欺骗的怒意。

我表情怔怔，不知道太医和他说了什么。

“还真是长本事了。”他磨着牙，冷冷笑了一下，“来人，去把后山那具尸骨挖出来！”

我心头一震，不明白他要干嘛，但绝不是好事。

“那是我们的孩子啊......”

“我求你了，卫沉，求你让他安息吧。”

我跪着给他磕头，不停的哀求。

砸得玉砖地板全是血迹，鲜红得刺眼。

有额头上的，嘴里吐的，鼻腔流的，甚至眼睛也在滴血。

这样可怖的一幕，让卫沉衣袖底下的手不由攥紧。

继而又想到太医说的话，毒是我自己服的，只是看着吓人，其实没什么。

最后转身离开前，卫沉冷冰冰扔下一句。

“姜虞，你休想这么轻易解脱，你的命在我手里，在没有我的准许之前，你必须好好活着赎罪！”

“那个孩子，还是烧了吧，免得你总惦记。”

我跪在地上，还想去拉卫沉的裤脚阻止。

可他走得太快了。

我只能转而去求瑶姬，卫沉那么喜欢她，也许会听她的。

“我求求你，让卫沉停下吧。”

“我可以把正室夫人的位子给你，你不是一直很想要这个名分吗？”

瑶姬自然是心动的，眼珠子转了转。

“卫沉大人——”

卫沉停下脚步，折身返回。

我愣愣的，没想到瑶姬的话这么管用。

直到卫沉停在我身前，带来一阵凛冽的疾风。

他眼底猩红，捏着我的下巴。

“姜虞，你做了我的将军夫人，是不是一直都很失望？”

“可惜你的小侯爷已经死了，他再也挣不回军功来娶你了。”

我狼狈跪坐着，双目血红，想摇头，可是卫沉的手紧紧禁锢着我。

喉头像卡了生锈的刀片，刺疼得说不出话。

卫沉薄唇抿成一条线，以为我是默认，几乎是一字一顿。

“姜虞，你这辈子都别想摆脱我。”

我垂着眼，突然淡淡笑了，我说：“好。”

反正这辈子，马上就结束了。

这是最后一天。

明月高悬。

我从窗台鸽子腿上取下来一封信。

确认谢家已经离开上京，找到了安全的容身之地。

把信烧了，我又提笔写了一纸和离书。

我告诉卫沉，下辈子，我们就不要再见了。

最后，去了那座湖心亭，安静等死。

可是我没想到，这个时间，卫沉居然也会出现在这里。

他走近的时候，正好有蜘蛛从我的耳朵里爬出来。

寂静的月光洒下来。

我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看见我满身的血色蛛纹，诡异，难看，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