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沈绮出狱前，陈丽拜托过她一件事。

让她去找她儿子，带来探监。

沈绮如她所言，去找了陈丽儿子王涛。

王涛那时候都读初中了，是个半大小子。

一听沈绮是他妈的狱友，本就不耐烦的神色立马变得狠厉。

“你特么有病吧？谁要去见那个杀人犯？老子才没有那样的妈！”

“还有你，也给老子滚，真他娘的晦气！”

沈绮劝了两次，最后以王涛动手告终。

沈绮不忍心告诉陈丽实情，只能说王涛不在北市，估计是跟着爷爷奶奶搬家了。

陈丽脸上的失落掩饰不住，还是强撑着跟沈绮说了声谢谢。

后来沈绮还去看过陈丽，但陈丽都不愿意见她。

某次，沈绮探监无果，狱警告诉了她一个消息。

陈丽病了，癌症晚期，她选择不接受治疗。

沈绮震惊又痛心。

病情恶化的很快，不到三个月，沈绮就收到了陈丽的死讯。

沈绮坐正身子，半掩眼睫。

上辈子她没办法扭转结局，可这辈子，她一定要弄清楚丽姐杀夫的前因后果，不让丽姐走上上一世悲惨下场。

转了一趟车，沈绮回到了大院。

推开大门，沈家人围坐在炉子前不知在说什么，每个人脸上都很愉悦。

“爸，妈，我回来了。”沈绮大大方方的打招呼。

许爱莲笑容僵了下，不咸不淡哦了声。

沈绮走过去，强势的挤进沈宝珠和许爱莲中间，挽住了后者的胳膊撒娇。

“妈，我还没吃晚饭呢，能不能给我点吃的呀？”

许爱莲只觉得毛骨悚然。

沈绮从来没撒过娇。

但她看沈宝珠经常这么干。

依葫芦画瓢还是没问题的。

许爱莲老半天没说话，沈绮又催。

“妈？家里没吃的了吗？”

沈从军轻咳一声：“去给孩子下碗面条。”

许爱莲干笑了一下，起身去了厨房。

“谢谢爸！”沈绮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还是爸最心疼我了。”

沈从军莫名不自在。

沈宝珠忍不住看了沈绮好几眼。

她发现了，沈绮剪了头发。

厚重的刘海打薄，干枯的发尾剪到了齐肩。

露出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原来沈绮长这样？

沈宝珠暗暗心惊。

记得沈绮刚回沈家时，黑黑瘦瘦的。

眼睛永远是朝下看，缩着脖子，和她说话经常只能看见头顶。

而眼前的沈绮，长了一双莹润的桃花眼，凹陷的双颊充盈起来，皮肤也和正常女孩子差不多一个颜色了。

她……变好看了。

不是普通的好看，是那种看一眼，就被会吸引住视线的好看。

沈宝珠心里生出几分害怕。

要是毅哥见到这样的沈绮，会不会……会不会喜欢她啊？

哦！

她知道了！

沈绮根本不是去找工作，她就是去剪头发了。

想通过变美，吸引毅哥的注意力。

她怎么满嘴的谎话？！

沈宝珠张了张嘴，想揭穿沈绮的谎言，可想起昨天沈从军对自己说的话，她还是咽了回去。

不急，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她一定要揭露沈绮的真面目，让爸爸和妈妈知道，沈绮是个多恶劣的人！

许爱莲心烦意乱，煮出来的面条都烂了。

她无所谓的装碗，喊沈绮过来吃。

沈绮坐到餐桌前，看着那碗跟猪食一样的面条笑了。

“谢谢妈。”

“吃了自己洗碗。”

许爱莲转身回炉子烤火。

沈绮挑起一筷子尝了尝，跟她猜的一样，果然是连盐都没放。

沈绮不勉强自己，端起碗走到厨房加工。

烂面条不是不能吃，这年头很多病人就是吃烂面条当营养餐。


我这出去学手艺，每天都要在外面吃饭，还要坐车，每个季度至少要添置一套像样的衣服吧？

又不是在家里，穿邋遢些也没关系，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我穿得破破烂烂，别人是要瞧不起的。”

沈绮一样样给许爱莲算，“妈要是不想我以后有个好发展，那就……当我没说吧。”

沈从军皱眉，“她要钱是去干正事，你给她就是了，哪里来这么多废话？”

“爸，你这也太偏心了！”沈济南不满！

他说想要外汇商城里的运动鞋，他爸死活不给买，还骂他崇洋媚外，狠狠揍了他一顿。

怎么沈绮说要涨零花钱，他爸二话不说就给涨了？

沈从军瞥了沈济南一眼，“就在沈济南零花钱里扣，扣20加给沈绮。”

沈济南：！

还有没有天理了？！

他零花钱本来就不多啊，扣掉20块就剩10块钱了！

10块钱哪里够？

沈济南憋屈又恼恨的瞪了沈绮一眼，都怪她！

沈从军低头吃饭。

他不是偏心沈绮，而是沈绮的话说在他心坎上了。

作为一个好面子的人，亲生女儿一无是处，整天窝在家里无所事事，而养女考上大学，未来一片光明。

这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他先前不是没想提过让沈绮出去上班，但沈绮埋着脑袋不说话，一副见不得市面的样子。

他是很失望的。

当初找回亲生女儿的高兴，也在这三年里，消磨的剩不了多少。

其实对他而言，亲不亲生没那么重要，有出息，给他长脸才是要紧的。

现在他不指望沈绮给他长脸，别再给他继续丢脸就行。

吃过晚饭，沈绮说一句上班累，往房里一钻，让许爱莲使唤她去洗碗收拾厨房的话堵在了嗓子眼。

沈宝珠很有眼色的凑了过去，“妈，我帮你洗碗。”

许爱莲满眼欣慰：“还是你最心疼妈，最体贴妈了。”

母女俩在厨房里干活，沈宝珠忍着恶心洗碗，一不留神，还是碎了一个。

“你这！”许爱莲听到碎裂声，下意识要指责，对上沈宝珠那双惶恐带泪的眼睛，全咽了回去。

“……没事没事，不就一个碗，回头换成搪瓷的，就不怕摔了。”

“对不起，妈，我笨手笨脚的。”

“你第一次洗碗，会失误也很正常。”

“妈。”沈宝珠期期艾艾，“是不是因为我笨，所以爸才不喜欢我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

沈宝珠啜泣声音小小的，像只害怕到无措的小鹿。

许爱莲揽住她：“傻孩子，你是爸爸妈妈看着长大的孩子，你漂亮又聪明，谁不会喜欢你呢？”

“可……我毕竟不是爸爸妈妈亲生的孩子。”

“当年抱错孩子，不是你造成的，我们从来没有怪过你，宝珠，妈知道在方毅这件事上委屈你了，可方老爷子固执，我们也不能和老人家对着干，对不对？”

“我知道的，我……我只是心疼妈妈，沈绮都不体谅您。”

“不说她，纯粹就是来讨债的。”

厨房门外，出来倒水喝的沈绮将两人对话听了个全乎。

瞧瞧这母女情深，真叫人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沈绮起了坏心眼，故意重重踏步进了厨房，把两个在背后说沈绮坏话的人吓了个结实。

许爱莲捂着胸口，白了沈绮一眼：“你就不能先敲敲门？！”

沈绮拿起热水壶倒水，“妈说的哪里话啊？厨房是公共区域，谁都能进来，没事敲门干嘛？”

“还是说妈和沈宝珠在厨房里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胡说八道！”许爱莲瞪她。


沈绮重新开火，给自己煎了鸡蛋，看到存放食材的地方还有几个西红柿，拿了一个剥皮切碎，煮进面条里。

出锅放上一点葱花和香油，好看又好吃。

这年头没有抽油烟机，厨房里的香味一下子就窜到了客厅里。

许爱莲很不高兴。

“你看，她嫌弃我做的不好吃，还自己加工，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让她自己做，省得我动手。”

沈从军没搭话，在他看来，这就是家里的鸡毛蒜皮，根本不值得他费心。

沈济南吸了吸鼻子，有点馋。

他妈的手艺不如沈绮，晚上他没吃太多，这会儿闻香味给闻饿了。

“沈绮，这碗给我，你再自己做一碗。”沈济南想一出是一出，走过去颐指气使。

沈绮没理他，埋头吃饭。

她是真饿了，吃的很快，不到十分钟，一碗面条下肚。

沈绮进厨房洗碗，把沈济南忽略个彻底。

沈济南：……

他真想给沈绮一大鼻窦！

但他不能。

爸在呢，他要敢动手，他爸能揍死他。

沈济南忿忿跟沈从军告状：“有她这样当姐姐的，一碗面也不愿意给我吃！”

沈从军横了儿子一眼，没搭理他。

不是他偏心沈绮，而是作为一个男孩子，为了一口吃的斤斤计较，沈从军觉得小儿子真是太拿不出手了。

都是他的儿子，怎么老大懂事又出息，老小跟捡来的一样，看着都眼睛疼。

幸好再有两年半这小子高中毕业了，到时候一准丢到部队去，好好操练一番，应该能训出个人样。

沈绮擦干手上的水珠，坐到沙发上，无视她加入后异常沉默的氛围，自顾自看电视。

沈从军清了清嗓子，说：“你大哥封闭训练马上结束了，会有个两天的假期。”

“那太好了。”沈绮丝滑接话，“等他回来，妈可得多做几个好菜给大哥补补。”

沈济南不屑翻白眼。

等着吧，等大哥会，他就狠狠告状。

看大哥不骂她！

沈绮这才知道刚刚他们聊什么聊这么高兴，原来是沈济北要休假了。

要说沈济北是有几分运气在身上的，当兵的时候，被空军部队选上成为了飞行员。

没记错的话，再过几个月，他好像就要提干了。

提干啊……

沈绮陷入了沉思。

转日一大早，沈绮照例早起，把热水壶里的热水用光后出门了。

转一趟公交车，在丽丽美发屋附近的包子店买好早餐，7点50到了店门口。

陈丽正在开锁，听见有人喊她，扭头看了一眼，手上动作没停。

“丽姐，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馅的，所以大肉包和豆沙包我都买了，还有豆浆。”

“嗯。”

陈丽似乎心情不好，说话声音低低的。

沈绮察觉到了，把笑意微微收敛了几分。

将早餐放在桌上，沈绮去生煤炉子。

陈丽坐在沙发上，不客气的拿出包子和豆浆吃了起来。

沈绮生好炉子，洗干净手上的煤灰，也过来吃早饭。

“丽姐，你结婚了吗？”沈绮忽然问。

昨天就想问的，但昨天两人才认识，沈绮不好问太多，只能忍住。

可今天陈丽的状态明显不对，沈绮怕出什么事，只能冒着被讨厌的风险问一问了。

她没记错的话，陈丽杀夫的事，应该就是过年后。

现在距离过年可不到两个月了，沈绮想快些弄清楚陈丽和丈夫之间的事，好想出帮助陈丽的办法。

“你是来学剪头发，还是来当八婆的？”陈丽不客气开怼，“心思放在你应该放的地方。”


她语气冷淡，目光坚定，“之前是方爷爷极力促成，我推脱不过，不愿意拂了老人家的好意，才会和方毅接触。”

“接触下来，我觉得方毅没有任何可取之处，提出解除婚约。”

“希望方叔叔和丁阿姨也帮着一起劝劝爷爷，别报恩报到最后，成了结仇。”

方家三人面色更差了。

方毅目光像是要吃人：“你还有脸来？！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沈绮，你的脸皮到底是什么做的，能厚到这种程度！”

方父视线很冷：“我们现在没空招待你，沈绮你回去吧。”

沈绮不仅没走，反而在长椅坐下，“我不是来见你们的，只要方爷爷从手术室里出来，我自己会走。”

丁梦姝很是不高兴：“你这孩子是听不懂人话吗？非要搅合的我们家不得安宁才满意？”

沈绮歪歪头，看向三人：“你们觉得是我的错？”

“不是你，我爷爷能进手术室？！”方毅怒吼。

“明明就是你方毅一手促成的，怪我头上？”沈绮冷笑，“我救了方爷爷，是方爷爷非说自己孙子优秀，定下婚约，我不拒绝老人家的好意，主动和你接触。

是你一直敷衍了事，一边和沈宝珠眉来眼去，一边享受我的付出，不愿意和方爷爷好好说明白，一味的发脾气。

你以为现在是方爷爷非要报恩吗？是老爷子觉得你这个孙子太不听话了，想通过这件事管教你，给你一个教训。

说起来，我才是无辜的受害者，明明我是救了方爷爷的恩人，怎么到最后成了你们方家爷孙互相较劲的棋子了？”

沈绮不否认方爷爷对她有怜悯之心，也有爱护之意。

但人是会变的。

方毅的剧烈反抗，让这个当家做主一辈子的老人家心里是愤怒的。

他固执的不肯松口，硬要将方毅和沈绮凑成一对，何尝不是他对权利的一种无声坚持。

人是很复杂的。

沈绮上辈子以为方爷爷对自己的支持和维护，是出于喜欢和感恩。

后来见的人多了，遇到的事多了，在某个深夜突然回过神了。

当然，沈绮还是很感激方爷爷的，虽然后来他的目的不纯粹了，但一开始定下这门婚约，老人家是抱着很纯粹的善意。

只不过现在的沈绮，不愿意再掺和他们爷孙之间的较量，她想活出自己的生活。

方家人被沈绮这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

方父和丁梦姝惊异于沈绮的敏锐，她是怎么看出这些的？

总不可能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吧？

方毅是恼怒。

他觉得沈绮在胡说八道，在恶意揣测！

谁家爷爷会拿自己孙子的一辈子幸福去较劲？！

分明就是沈绮自己求的婚事，到她嘴里，反倒是爷爷硬塞的了？

她一个大山里长大的村姑，有什么值得爷爷处心积虑算计？

真是一点脸也不要了！

这就是你的新招数吗？

沈绮，我承认，你的确勾起了我的怒火，也引起了我的注意！

方毅刚想说话，走过来一个护士，一脸不善：“麻烦病人家属安静一点，这里是医院，不是菜市场，你们吵吵闹闹影响很不好。”

“不好意思啊，我们安静。”沈绮很快接话，规规矩矩坐在长椅上闭目养神。

两个小时后，方爷爷被推了出来。

手术很成功，但老爷子年纪大，术后恢复要很当心。

“最重要的是病人情绪要平缓，不要大喜大悲大怒，再像现在这样来一次，你们不用送医院，直接去殡仪馆吧。”


沈宝珠演了会独角戏，见沈绮跟个木头桩子一样没有半点反应，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她都主动低头了，沈绮还摆着一张死人脸是几个意思啊？

沈宝珠硬是挤出了两滴泪，拽住沈绮的袖子，带着哭腔说：“我以前有些地方做的不好，我向你道歉，以后我们做真正的姐妹，好吗？”

沈绮认真想了下，问她：“你今天白天都干了些什么？”

人不可能短时间内有这么大变化的。

昨天晚上沈宝珠还暗戳戳跟沈济北上自己的眼药呢，今天忽然就要跟自己姐妹好了？

沈绮不信。

难道是在她上班不在家的这段时间，有高人指点了沈宝珠？

沈宝珠眨眨眼，“啊？我、我就在家啊。”

她怎么会问这个？

沈宝珠当然不会说自己白天去了闺蜜家，是闺蜜给她出了这个主意。

“和她作对也太蠢了，就该麻痹她，在她不知不觉里，把她的一切彻底夺过来，然后一脚踹开。”

“你跟她示弱，在家里什么都别和她争，她现在气焰这么嚣张，就是着急要抢回自己所有的东西，你全让给她，表现的越委屈，越可怜，反而能得到更多。”

“人都会同情弱者。”

“你以前不是做的挺好啊，怎么现在反而不上道了。”

沈宝珠愕然惊醒。

其实沈绮刚回沈家的时候，沈宝珠就是这么做的。

她会小心翼翼让着沈绮，在家表现的弱小可怜又无助。

只要和沈绮有些冲突，她也不会多争辩，默默地流眼泪。

爸妈大哥小弟都会站在她这边，斥责沈绮的不是。

渐渐的，沈宝珠越来越不把沈绮当回事，也就忘了这些。

今天被闺蜜一点醒，沈宝珠马上就回过神了。

这才有了厨房对沈绮低头道歉，还要跟她做好姐妹的一幕。

沈宝珠以为沈绮会在听完她声泪俱下的忏悔后，心生得意，然后在她的主动示好下答应请求。

结果，沈绮的反应在预料外。

沈绮不屑的轻笑。

她是在笑自己问的什么蠢问题。

坏人哪有乖乖招供的？

“快想吧，晚上想做什么，等会爸回来一口热乎的都吃不上，该骂人了。”

沈宝珠一噎，老半天挤出两个字，“面条。”

该死。

沈绮不上套！

本来她打算，只要沈绮点头，就顺势把晚上做饭的事推给她，或者让她多多的帮忙。

但沈绮不为所动。

这个人不是心最软，最好拿捏的吗？

怎么从那天在溜冰场砸了方毅一玻璃瓶子之后，像换了个人一样？

“打开冰箱看看有什么菜。”沈绮不给沈宝珠东想西想的机会，“有西红柿、鸡蛋、青菜、猪肉和牛肉，你想做个什么味道的面条。”

沈宝珠只能按照沈绮的思路走，“青菜面？”

“行啊，只要你不怕爸回来骂吃饭都没个肉菜的话。”

沈宝珠：……

“西红柿鸡蛋打卤面好了。”

“那你把食材拿出来。”

沈绮全程动嘴，愣是没伸一次手。

在沈宝珠被油崩的惊声尖叫，四处逃窜的时候，她嘴角几乎咧到了耳后根。

果然，看讨厌的人过的凄惨，心情会格外愉快呢。

“爸，今天沈宝珠亲自下厨给你做了面条，快来尝尝。”沈绮很是热情招呼。

沈从军见她似乎是和沈宝珠亲密起来，老心甚慰。

他就希望家里和和睦睦的，不要给他拖后腿。

之前那样就挺好，这几天沈绮闹腾了一下。

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是想通了，这不还主动教沈宝珠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