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的日子过了多久。

反正是冬雪融化，春柳发芽，到了春季。

那日薛无恒喝得醉醺醺，在夜里闯进了我的房间。

就像往常一样，他脱下鞋袜外衫，钻进了我的被窝里。

一阵凉意，他便将我整个人捞进了他的怀里。

混着酒气的呼吸洒在我的颈侧，让我头疼得很。

“薛无恒。”

我轻声喊他。

他将我抱得更紧，“令仪，我在。”

“离我远点。”我冷声道。

比较现在我们之间隔着一个柳轻云，还隔着一条性命，永远无法跨越。

薛无恒抱紧我的手猛地一颤，我发觉我的颈侧渐渐有了湿意。

他又在流眼泪了，他好像比我更爱流眼泪了。

薛无恒哽咽着求我原谅他，让我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直接笑出声来，“有什么必要吗？你又不爱我，何必纠缠不清。”

薛无恒没有说话，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只有他紧紧抱着我的体温，让我知道他还在我身边。

我甚至以为他已经醉倒，他才轻声开口。

“我爱你……裴令仪，我真的爱你。”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是晴空万里的一道雷，炸得我心都停了一瞬。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成亲两年多来，他从未同我说过一句爱。

原以为是他生性内敛，羞于将情爱挂在嘴边，后来才发觉他是因为不爱，才无法将违心的话说出口。

可现在呢？说这样的话有什么意思？

我实在不想和他掰扯，只是静静地听着他说。

“令仪，之前的事我们就当没有发生过，我们重新开始，以前让你受的委屈我都会加倍补偿给你……”

“令仪，求你给我机会让我弥补你。”

他颤抖着抱紧我，声音带着哽咽，“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我笑了笑，轻声道，“薛无恒，你还记得我们才成亲那年我的生辰，你
海棠花，他说我皮肤白得胜雪，要簪最鲜艳的海棠花才好看。

所有人都知道，公主殿下自幼身子孱弱，所以对待我时都是小心翼翼，生怕我有个磕磕碰碰。

唯有薛无恒，他会带着扑蝶，带我爬树，带我在草坪上放纸鸢......

他将我当作一个正常的姑娘。

十一岁那年，薛无恒想要攀折冰湖中盛开的一朵白色莲花没承想湖面裂开，让他坠落下去。

慌乱之际，我伸手拉住了他，只是冰面太薄，沾了水的衣裳又重得很，没多久我便与薛无恒一同坠进了冰凉的湖水里。

虽是被及时救起，可我本就身子孱弱，如此一来，更是病重，落下了病根儿。

我还记得，缠绵病榻时，薛无恒来看望我。

他将他府中开得最鲜艳的红梅折了一枝带给我，“公主，你会好起来的。”

“公主，大海浩瀚，草原辽阔，待你好起来后，我同你一起看遍山川河流。”

有了他的承诺，那些苦到心里的药吃起来竟有了一丝甘甜。

及笄那年，风雪太大，我又染了风寒，病重不起，差点殒命。

钦天监便出了个冲喜的法子。

用喜事化解所有邪祟，化凶为吉。

迷迷糊糊之时，我曾梦到薛无恒怀抱鲜花而来，我便喊了他的名字。

于是，他便成了我的冲喜夫君。

大婚那日，十里红妆。

我原以为，这是我美满婚姻生活的开始，却没想到，所有羞涩在薛无恒掀开盖头那一刻便荡然无存。

我只听到薛无恒冷哼一声，将盖头随意地丢在地上。

“公主殿下，你当真是好手段！”

一句话而已，却让我不知所措。

原本因铺了脂粉才有了一抹红晕的脸色又变得惨白，我错愕地看着他，“我不懂你是何意。”

似乎我这副迷惑的样子让薛无恒更加不满，他又道。

“你假装病重，撺掇陛下为你择婿冲喜，
>薛无恒每日都来，却不和我说话，只是把安胎药喂给我就走。

我也不想与他说什么，整日窝在自己的屋里，偶尔翻翻书。

琉璃总是劝我，偶尔要出去走走，冬日的阳光晒在身上也是很暖和的。

说得多了，我便对冬日的暖阳有了些许向往。

那日，阳光格外的好，在琉璃的搀扶下，我踏出了院子。

侯府的花园里也栽种了许多花草。

当初薛无恒怕我觉得侯府冷清，便亲自带人移植了许多鲜艳的花草。

尤其是花园中的海棠树，开出的花朵红艳艳的，好看极了。

可如今，早就不是海棠盛开的季节了。

刚走到花园里，便看到了柳轻云。

她站在红梅树下，一身素白袄子让她看起来更有几分清丽脱俗的感觉。

柳轻云看向我，与我的目光对上，她的眼中有不甘和怨恨。

其实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与她碰面。

她虽住在侯府的一处小院儿，可我身子弱，鲜少出门，薛无恒又下了令不许人来影响我修养，便总是没机会与她见面的。

柳轻云朝我走来，同我行礼。

“公主殿下安好。”

她故作迷惑，“这积雪还未融透，怎么不见表哥陪同公主殿下？”

她这话分明是挑拨。

我本就是因心中郁结才出来晒晒太阳意图缓解，可有些人偏生不让人好过。

到底是我从小身子弱性子也柔，失了公主该有的威仪，让人觉得好欺负。

可我裴令仪堂堂一国公主，岂会让人欺负！

我轻轻一笑，故意抚着根本没有显怀的肚子，“夫君重视孩子，便是日日都要亲自熬制安胎药才宽心呢，此时正在熬药呢。”

“本宫好像记得表妹今年该有十九了吧，怎么还未许得人家？难不成是被人嫌弃是攀附在侯府打秋风的？”

闻言，柳轻云面色变得惨白，也不再佯装温柔姿态。

“若
”

我有些愕然，将含在嘴里的那些质问和责怪连带着我的委屈，都咽了下去。

终归是自己爱慕多年的人，所有人都想让心里的月光照耀在自己身上。

只要我伸手，月亮便会落在我的掌心。

我伸手了。

那时我以为，只要他眼中有我，总有一日他能看到我的心意，他总会爱我。

原来，是我太傻。

他怎么会爱我呢？

等我从记忆力抽离回来，却发觉薛无恒的视线穿过那被寒风吹起的缝隙，与我相对。

我用帕子掩嘴轻咳了两声，他便眉头一蹙，推开拦在门口的丫鬟来到我的身边。

像往常一样伸出手想要握着我，“令仪，今日的药吃过了吗？”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躲开他的触摸。

薛无恒的手僵在了半空，他很是错愕地看着我，神色有些哀伤，“令仪，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

他盯着我，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我抬眸看他，担忧的眼神，忧伤的神色，看上去是无比的真挚。

可事实呢？

他的眼睛太深邃，我看不透。

不知为何，看着他我便觉得心里越是委屈，猛咳两声后，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薛无恒慌了，连忙捧起我的脸，温柔地帮我擦眼泪。

“令仪别哭，你一哭我就心疼——”

我仰起头看着他，然后拉起他的手，用尽力气咬在他的手背上。

薛无恒，你怎么可以骗我呢？你明明一点儿也不心疼我。

他只是垂眸看我，直到我嘴里的血腥味蔓延开，他也一动不动。

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了嘴角，和着鲜血，又腥又咸。

薛无恒用另一只手轻轻抚着我的头，柔声哄着，“令仪，只要你高兴，让我做什么我都情愿。”

可是薛无恒，你要做什么才能让我的心不疼呢？

4

我写下了和离书。<
为我捉了几千只萤火虫吗？”

他轻嗯一声，“那时你说你没见过流星，我便为你捉来萤火虫，我还记得你在萤火虫的簇拥下翩翩起舞，很美。”

他说，捉萤火虫时他被蚊虫叮咬了许多包，熬了几个通宵，请教了许多人才将捉到的萤火虫养活。

他说，那是他第一次见我笑得那样开怀，比夜间的萤火虫还要耀眼，他永远不会忘记。

我说，“薛无恒，我想要再看一次萤火虫。”

他怔住，有些不知所措，“可是如今初春，萤火虫是夏季才会出现……”

不等他说完，我便打断了他。

“如果你能在初春为我找来萤火虫，我便不计前嫌与你重修旧好。”

“若是不能，薛无恒，那便是我们缘分尽了。”

“那你就同我和离吧。”

12

薛无恒当真费尽心思去找萤火虫了。

在初春，有些湖面的冰都还没融透，泛着凉意风，尤其是夜里，更是寒凉。

哪里能找得到呢。

我是在刻意为难他，也是在安抚自己为他痛过的心。

在十几日后，薛无恒回来了，带着一只琉璃制成的瓶子。

瓶子里，闪烁着一点浅浅的绿光。

他献宝似的将琉璃瓶双手捧到我面前，“令仪，我找到萤火虫了，我们的缘分没有尽，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

我接过瓶子，透过琉璃瓶看着里头已经奄奄一息的萤火虫，它努力挣扎着，却依旧无法突破屏障重获自由。

就像我一样。

我打开瓶子，将它从瓶子里拿出来，放在掌心，它也依旧飞不起来了，它快要死了。

我用手轻轻捻了捻，它便熄了最后微弱的光。

薛无恒阻拦不及，错愕地看着我，“令仪，你这是做什么？”

“你可知我为了这一只萤火虫费了多少心思吗？”

我看着他，笑得温柔，“这是初春，又何必执着于那年的盛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