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商量着要把我烧死的时候，宋聆风站了出来。

他把奄奄一息的我背在身上。

步伐坚定，语气却很温柔。

“苏玥别怕，宋家世代行医，一定会救好你。”

“我家很大，等你病好了，可以让你住一辈子。”

“院中的梨花很美，王妈做的梨花糕很甜，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我陪你一起看梨花……”宋家二老看到衣衫褴褛的我，没有丝毫嫌弃。

还拿出祖传的千年人参，为我治病。

我病情反复，宋聆风衣不解带的伺候了我一百多天。

无微不至，妥帖周全。

连一口粥，都会吹凉了喂到我的嘴边。

经过不懈努力，我终于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

病好后，宋家二老正式收养了我。

让我从一个朝不保夕的孤女，变成了锦衣玉食的宋家大小姐。

在看到这一切后，愤怒的人群几乎要冲破围栏。

砸在我身上的不再是烂菜叶，而是锋利的石块。

我垂下头，默默看着满地的鲜血。

好红啊。

就像那一夜，宋家十三口人的血绵延不绝，染红了后院的河流。

一旁的宋聆风拽起我的头发，逼我和他对视。

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心上。

“苏玥，我待你不薄。”

岂止是不薄。

简直是把一颗心都掏给了我。

我被他的眼睛看得心碎，艰难的张了张干裂的嘴唇。

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一个清秀的姑娘上前挽住了宋聆风手臂。

“宋郎，别生气，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苏玥今天必死无疑，以后的日子，我陪你过。”

我认得她。

问心蛊的主人，也是宋聆风如今的心上人。

我恨白灵儿占据了宋聆风的爱。

却又感激她，在我入狱的一年中，锲而不舍的陪在宋聆风身边。

让他得以重新振作起来。

见我始终沉默不语，衙役将第二只问心蛊喂了下去。

蛊虫从我嘴里钻出的时候。

我正好看到，宋聆风伸手擦去白灵儿鼻尖的汗珠。

他的手腕依稀可见一朵梨花刺青。

那是我们两情缱绻时，相爱的印记。

可惜我的那朵，在狱中遭受逼供的时候，被人生生剜去。

与此同时，第二段记忆碎片，被呈现在众人面前。

时间是三年前。

彼时我已经是宋家的大小姐，外人眼中的准儿媳。

宋家二老拿我像亲女儿一样看待，比我亲生爹娘都要用心。

在看出我与宋聆风之间的情谊后，两人几乎掏空家底为我筹备嫁妆。

宋母亲手将管家令牌交到我手里。

“以后这既是你的婆家也是你的娘家，要是宋聆风让你受了委屈，我一定狠狠替你收拾他！”

宋父也勒令宋聆风不许纳妾，不许寻花问柳。

只能一生一世守着自己的心上人。

宋聆风连连点头，俊秀的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爹娘放心，我喜欢苏玥还来不及，怎么舍得让她受委屈。”

为表示诚意，宋聆风寻遍全城找来十几位绣娘，要为我制一件举世无双的嫁衣。

就在宋家上下都沉浸在喜悦之中的时候。


意外发生了。

宋父在一次义诊的时候得罪当朝九千岁，被打入死牢。

宋聆风前去求情，被打断一条腿。

他拖着断腿上下打点。

可昔日受过恩惠的那些人，全都避之不及，各个躲着宋聆风不肯相见。

宋母整日以泪洗面。

宋聆风也渐渐憔悴下去。

九千岁权倾朝野，所有人都认定宋家完蛋了。

于是当天夜里，我拿着宋母给的令牌来到钱庄。

一口气支走了宋家所有积蓄。

看到这里，四周骂声一片。

白灵儿冲过人群，狠狠打了我一巴掌。

“贱人！

宋郎对你这么好，你却在宋家最危难的时候落井下石。”

“你是不是早就在外头有了奸夫，所以才在事情败露后杀人灭口！”

宋聆风眼神冷得吓人。

“那天晚上，你带着宋家所有家产不告而别，一连消失了好几个月才两手空空的回来。”

“我见你神色恍惚，不忍心多问。”

“没想到你从那时候，就已经动了谋财害命的心思。”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只是死死盯着眼前的画面。

画面里，我裹着披风，连夜来到九千岁的府邸。

“小女苏玥，愿奉上万贯家财，求千岁大人饶家父一命！”

传闻九千岁性情暴虐，贪财好色。

我想拿命去赌一回。

却不知，这世上多的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九千岁放我进了门。

让我跪着，从满地的碎瓷片上爬了过去。

他端坐在太师椅上，煞白的脸上，爬满了瘆人的褶子。

“想不到那老古董还有一个这么标致的女儿。”

“其实你想救你爹也不难，只要你能把这院里所有人都伺候舒服了，杂家就饶他一命！”

偌大的庭院里，侍卫小厮足有百余人。

我被吓得浑身发抖，还没来得及抵抗，左右两个小太监已经帮我绑在了石柱上。

“不，不要，我马上就要成婚了，求求你们不要这么对我……呦，还是个雏，那杂家就更要好好乐呵乐呵了。”

肥胖枯老的手狠狠撕开我的衣襟。

苍白的皮肤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我摇头挣扎，却被几十个巴掌打得头晕眼花无法抵抗。

这个老太监残忍的用手中折扇夺走我所有尊严。

又将我丢给手下反复践踏。

他坐在一旁欣赏我的痛苦，不断拍手叫好。

“好！

打得好！

打得再用力些，杂家就喜欢看这些娇滴滴的小娘子，哀嚎痛苦的模样。”

“打聋一只耳朵算什么，就算是要了她的命，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继续打不要听，她要是再敢瞪眼，就把她的眼珠子挖出来！”

这场折磨足足持续了十几个时辰。

太阳升了又落。

我的全身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肉。

玩腻了的九千岁把一枚铜钱扔在我面前。

一旁的人随即抽了我一鞭子。

“愣着干嘛，还不赶紧给九千岁磕头谢恩，谢谢大人肯屈尊降贵碰你这个贱身子。”

屈辱，愤怒，委屈，痛苦。

种种情绪几乎要将我吞噬。


十六岁那年，北城瘟疫蔓延，是宋聆风把奄奄一息的我捡回了家。

宋父为我把脉抓药，宋母为我诵经祈福。

宋聆风更是冒着生命危险，彻夜不眠的守在我身边。

周围邻居打趣我是宋聆风捡来的小媳妇，可谁都能看得出来，他们一家人对我，是发自内心的疼爱。

二十岁那年，宋聆风向我表白。

我收下了他亲手所刻的定情玉簪，却在当夜，用这枚玉簪杀了他的一家十三口。

那一夜，飞溅的鲜血染红了天边残月。

满目，都是刺眼的猩红。

宋家灭门惨案引得全城震动。

群情激愤，人人都叫嚷着要将我凌迟处死。

可面对上千种酷刑，我始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案子拖了一年多，迟迟没有任何进展。

忍无可忍的宋聆风跋涉千里，从南疆寻来问心蛊。

“此蛊以人的记忆为食，吃饱后会顺着七窍爬出，整个过程痛苦无比，等它吃完所有的记忆，你必死无疑。”

“苏玥，你现在说出真相还来得及。”

宋聆风冷冷看着我。

昔日温柔缱绻的目光，如今只剩下了滔天的恨意。

我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无声的摇了摇头。

有些话，不是我不想说，是实在说不出口。

周围的叫骂更凶，臭鸡蛋烂白菜齐齐朝我砸了过来。

负责看守的衙役假意阻拦，一棍打在我的伤口上。

被反复打断又接上的双腿支撑不住。

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我垂下头，默默忍受四面八方的侮辱谩骂。

有人说我偷情被抓，伙同奸夫害死宋家上下。

有人说我图谋宋家家产，谋财害命。

“那日我亲眼见过她衣衫不整的从巷子里出来，一定是偷人去了。”

“我也见过，青天白日的连路都走不稳，一股狐媚样！”

“这个黑心肝的白眼狼，真应该被乱棍打死！”

叫骂声愈演愈烈。

有人掰开我的嘴，将问心蛊塞了进去。

蛊虫顺着我的经脉一路钻到我的脑中。

我再也支撑不住，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再抬头，宋聆风站在我面前。

修长的影子遮盖住我瘦弱的身体。

冷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了我爹娘，他们对你那么好……”我闭了闭眼。

一滴泪水划过我皮开肉绽的脸颊。

宋家二老的确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好人。

一生行善积德，救人无数。

对我这个孤女更是百般疼爱与怜惜。

在宋家那几年，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锦衣玉食，幸福无忧。

正是念着这份恩情，我才在杀他们的时候格外干脆。

一簪封喉。

没有让他们受到太多的痛苦。

神思间，问心蛊已经从我的耳朵里爬出。

记忆的画卷，缓缓在众人面前铺开。

时间是五年前。

平静祥和的北城，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变成一座人间炼狱。

我的爹娘姐姐，全都死在这场瘟疫中。

我自己也身染重病，时日无多。


我想冲上前去和眼前所有人同归于尽。

想一把火把这里烧个干净。

可九千岁似乎是看穿了我的心思，狞笑着把铜钱踩在脚下。

“磕个头，把杂家的靴子舔干净，这事就算是了了。”

“否则的话，死的可不只是天牢里那个。”

一句话，浇灭了我所有怒火。

我再一次跪了下来，弯下了进来时笔直的脊梁……“苏玥！”

宋聆风死死攥着拳头。

冷若寒冰的双眸开始有了一丝松动。

看向我的目光，也变得更加复杂。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说不出口。

我知道宋聆风爱我至深，一定不会嫌弃我。

我也知道他会拼上性命为我讨个公道。

可我不敢拿宋家的安危去赌。

于是我独自在郊区养好了伤，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回到了宋家。

四周又想起了议论声。

“她不顾性命都要去救宋大夫，为什么会在几年后，杀了宋家满门？

难道这其中，另有什么隐情？”

“这可不好说，说不定是被老太监折磨得心理扭曲，在压抑了几年后爆发了。”

“不管什么原因，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一片议论声中，宋聆风夹起最后一只蛊虫，略带犹豫的看向我。

“苏玥，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

“这只问心蛊会从你的头顶爬出来，到那时，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看在我们相爱多年的份上，只要你说出真相，我可以……”听到这话，白灵儿眼中闪过一抹诡异的光。

她急忙上前挽住宋聆风胳膊。

“宋郎，你心软了吗？”

“你难道忘了宋叔宋姨惨死的模样？

这种忘恩负义的女人不能留！”

我没有回答。

主动上前，吞下了这只问心蛊。

蛊虫爬出时，撕裂般的痛苦让我恨不得马上去死。

可我撑着最后一口气。

只想让当年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在场的所有人也都翘首以盼，想要一睹宋家灭门案的真相。

时间是一年前。

梨花盛开的季节。

宋聆风在一片白纷纷的梨花树下向我表白。

为了雕刻那枚簪子，他的手被划得伤痕累累。

我心疼不已，他却温柔的摸了摸我的发髻。

“真好看。

只要你高兴，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能娶你为妻，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宋父宋母欢天喜地的商议着大婚事宜。

经过上次一难，宋家低调了许多，婚事也准备的十分简单。

二老心中有愧，便对婚服格外上心。

“婚服上的珍珠一定要又大又圆才吉利。”

“宋聆风，你亲自跑一趟，去东海挑些好的回来，不要心疼钱，爹娘这里还有些棺材本，千万不能委屈了苏玥。”

宋聆风点头，跟着商队一路东行。

就在他走的当晚。

我亲手做了一桌饭菜，下了十足十的砒霜。

为以防万一。

在药效发作以后，又拔下头上的簪子，给了所有人致命一击。

一生都在治病救人的宋父。

温柔慈爱的宋母。